玉浑黛觉得纯懿今天是来寻求开解的。
“你对我主动说起这些话,会让我误以为,你待会儿?甚至做好了要见?李氏的准备。”
玉浑黛说的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纯懿还真?的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不瞒你说,我的确有这样的打算。”
纯懿在玉浑黛的面前没有什么好要隐瞒的。
“不过,仅仅只是打算而已。我还或多或少有一点儿?顾虑。”她?点了点自己?的额头,示意玉浑黛她?到此刻仍然没有拿定主意。
“你在担心什么?”玉浑黛轻声问道,“纯懿,你是一等忠勇公福晋,李氏在明面上是你家的妾室,她?的亲生儿?子福长安还懵懵懂懂地唤你额娘,与你毫无嫌隙。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反而是李氏——”
玉浑黛情?感丰富,共情?能力强,她?一直都擅长站在别人的立场考虑问题。
“如果我是李氏,听说嫡福晋要见?我,我倒是要惴惴不安起来。本就是她?理亏,到了你的面前,她?哪里有不受拘束呆呆站在那里的敬畏心呢?怎么反过来是你瞻前顾后了。”
“别对我用激将法。”纯懿笑着推了推玉浑黛的手?臂,“这一套对我可不管用。”
“不是激将法。只是,我觉得你若是再这样拖延下去,总把李氏当成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一点儿?都没有要去面对、去破解的想法,李氏早晚会变成你的一桩心病。”
玉浑黛是体谅纯懿,是盼着她?心情?往后能舒坦才这么说的。
“等日后福长安长大了,他总要知道自己?是庶出的孩子,生他下来的额娘不是宅邸里那位养尊处优的嫡福晋,而是住在庄子上的妾室李氏。那么你不可避免地就又得和?李氏产生交集。你那时?候要用怎样的态度来对待她?呢?”
“趁着如今,你还没把李氏变成心病,你索性就把这个局给破了。往后再见?面,你是全然不在意了,心境开阔又高?远,随便?福长安要怎样自处。”
纯懿抬眼看?玉浑黛,问道:“她?如今过得怎样?我偶尔听管事来回禀庄子上情?况的时?候,听她?们说起过,你教她?识字,教她?种些东西来养,还给了她?几册书。”
玉浑黛坦坦荡荡地点头:“女子总该要多读些书,眼界才不会偏于小小的方寸院落之中。有多少心胸狭隘,有多少你死我活,落在男人眼里,全部都变成了小打小闹的争风吃醋,他们反过来还要自我感觉良好,觉得一众佳人为他大打出手?,飘飘然如处于云雾之间。”
纯懿扑哧轻笑一声:“你这是在内涵谁呐。”
“只是在说我从前那个负心郎罢了。若是有谁误打误撞也契合了这个处境,那可不是我有意争锋相对,更不要说我是语出讽意、针砭时?弊。这世道,读书人可担不起这么重?的罪责。”
玉浑黛对时?下数桩严厉惩处的文字狱感到不满,话里也就偏拐过去,扯了几句题外话。
“阿玛做大儒,他总是希望能够将所?谓的是非正道植根于人们心里。可是这是非正道,光有八旗贵族知道还不够,光有富家巨子知道还不够,光有读书人知道还不够,必然得是明明白白每一个能喘气的大活人都知道了,这世道才算是康辉光灿起来。日子过得也才有盼头。”
“我是女子,那些做学问的人总是为此瞧不上我。从前我写文章,还得借挂阿玛学生的名号,给自己?取个意趣别称,怎样伟岸雄壮的名字我都使用过,我只能躲在那个男儿?郎的名字后头,小心翼翼地发表自己?的文章。”
“过去是我为了强行融入那群高?傲而带着偏见?的人里面去。现在我却全部都想通了。他们若是要因我是女儿?身,而看?轻我的文章,忽略我的主张,那是他们自己?的损失。我却能利用女性的身份,去把学识传播给与我属于同一性别的人群。”
玉浑黛说到自己?躬身投入的事业时?,整个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李氏就住在庄子上,与我算是邻居。几乎是她?搬过来之后我见?她?的第一面,我就确定了,我该教她?认字,教她?读书,教她?去接触到古今以来的大家之谈。她?的眼界应该要开阔起来,她?不能这辈子都辱没在庄子上,做一个悲喜都无人在意的木桩子,不是吗?”
玉浑黛伸手?握住纯懿的手?:“所?以,纯懿,你别怪我自作主张,也别怪我自说自话。我希望你也能支持我。”
“不必这么见?外。说实话,你这样做,其实是再好不过了。”纯懿从前与玉浑黛相交,就是仰慕玉浑黛与她?阿玛粘篱先生一脉相承的风骨与才华,“我不会有任何意见?。甚至因为你这么说了,我真?的决定要去见?李氏。”
玉浑黛展眉笑了,她?举起了手?里的茶盏,向着纯懿致意:“谢谢你,纯懿。我也祝愿你今日过后能打开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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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懿提前从玉浑黛这里离开,步行往庄子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