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懿到前院的时候,永恩正背身朝着她,仰头在看中堂悬挂的匾额。
“永恩大人。”她这样称呼他。
永恩恍然?回神,转过身来拱手向她作揖问好:“福晋安好。”
纯懿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陪同,对方也随着永恩之后?,抬手向纯懿问安:“福晋安好。”
永恩为纯懿介绍自己的陪客:“这位是库衮布多尔济将?军。”
纯懿再次向这位陌生来客问好。
“将?军仰慕傅恒大人高义,无奈多年驻守边塞一直没?有机会在京城结识。如今傅恒大人作古,将?军有意过府凭吊,又怕惊扰家眷,于是便随我一道?来了,还请福晋体谅。”
永恩是对纯懿有点儿发怵的,隔了这么多年,他依然?在她面前有点儿抬不起头。这不仅是因为家丑为纯懿所知,更是因为当年纯懿训斥他的话,令他倍感?无地自容,此刻已是硬着头皮说了上述的话。
纯懿摇头:“我怎会见怪。来者都是客。傅恒若是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身后?还有这么多人怀念着他,特意成行前来凭吊,他也会感?到安慰的。”
“福晋不怪罪就好。”
纯懿让前院嬷嬷给两?位客人上茶。
“你我有别,我不宜在此多作陪。两?位大人自便就是。”
她转身欲走,永恩却开口唤住了她。
“福晋,有一件事情,我不清楚是否该让您知道?。”
“大人但说无妨。”
“吾妻吾子去世多年,我一直耿耿于怀,没?有敢从悲痛中走出去。福晋当年字字句句,无一不直抵我的痛处。对于吴扎库氏和昭樾的死?,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永恩开始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然?后?话语一转,说起近况。
“但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即使有再多的走不出,也应该走出来——”
他的话音未落,纯懿已经领悟到他话里的意思。于是她朗声开口打断了他的犹犹豫豫:“永恩大人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人死?不能复生,何?况永恩大人乃是宗室和硕康亲王。寻常人家妻死?续弦,都是天经地义,没?有哪个?娘家敢说阻拦的。”
她明白永恩算是为吴扎库氏守得够久了。
这么些年,他也是孤苦伶仃,折磨在那些痛苦里,就是一个?落到尘泥中去的鳏夫。吴扎库氏和昭樾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他受够了惩罚。
“大人续弦定的是哪家姑娘?”她甚至能好脾气地多客套这么一句。
永恩没?想?到纯懿会如此通情达理,他没?有防备要面对这样的问题,于是下意识地回答道?:“是舒穆禄氏,绰尔多将?军家的女儿。”
“是桩良配。舒穆禄氏的格格都是一等一的治家能手。我有一位堂嫂,便是舒穆禄氏,不知与你的继福晋是否是同族。不过,舒穆禄氏格格应当还很?年轻,即便是同族,也该差了辈分。”
纯懿所说的堂嫂,是堂兄瞻岱的嫡福晋。
话已至此,能聊的都聊了,纯懿便在致意后?转身离开,同时叮嘱前院的管家与嬷嬷要好生招待两?位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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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恩和库衮布多尔济也没?有在大学士府邸停留太?久。
这次来,本就是补全自己的一份心意。傅恒斯人已逝,他们对着傅恒的灵位也注定只能是相顾无言。
他们从大学士府邸出来,永恩坐上马车,库衮布多尔济则直接翻跃上马背。
“你还要去紫禁城里观礼吗?”永恩之所以这样问库衮布多尔济,是因为对方的身份与今天这桩皇帝嫁女、满蒙联姻的大喜事有关。
库衮布多尔济,是超勇亲王策凌的第五子,札萨克和硕亲王成衮扎布的弟弟。今日?固伦和静公主要下嫁的额驸拉旺多尔济,就是库衮布多尔济的家侄。
以他这样的身份,特意请旨暂离边营大防,陪同兄长与侄儿一道?入京迎固伦和静公主为博尔济吉特氏的宗妇。那他必然?应该出席紫禁城的正礼。
然?而?库衮布多尔济却否认了永恩的问题。
“我直接留在京城中,而?不会亲至观礼。”
“为什么?”永恩显然?不明白,库衮布多尔济都从喀尔喀蒙古跋涉千里来到京城了,怎么反而?连婚礼都不参加。
库衮布多尔济解释道?:“我今日?来过傅恒大人的灵堂悼念,只怕是再去到新人的正礼上会有所冲撞,破坏风水。索性便等到兄长观礼结束后?,我再去与他会合吧。”
“婚礼结束后?,额驸拉旺多尔济是要随公主一道?住在京城的宅邸吗?”永恩多问了一句。
库衮布多尔济称是:“满蒙联姻大多如此。待日?后?拉旺多尔济继承兄长传下的亲王爵位,估计却也不会常住喀尔喀蒙古。”
“喀尔喀蒙古的防线,以及塔米尔一地的大营,估计还是要由?你们这些叔伯父以及他的兄弟手足们代他尽职尽责了。”永恩的话里也有些意味深长。
不过库衮布多尔济浑不在意。
“回草原上去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婚礼完毕后?,我就会随兄长一起赶回塔米尔。老友,我们又要长相分离了。祝你新婚快乐——我估计无法出席你的婚礼。”库衮布多尔济抱拳向永恩提前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