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清晨的街巷上慢慢多了人?烟。
音晚固执地在马车里睡了一夜,任陈桓如?何劝,都不肯进他的府邸。
陈桓派人?守在马车外,自己心乱得一夜未眠,天边刚冒出点光亮,他便命府中侍女准备铜盆净水,绵帕玉骨梳,又?怕让旁人?看见音晚,便亲自端了这些东西送入马车内。
音晚正靠着车壁阖眼,侧颜沉静,陈桓以为她睡着了,半边身子在马车外,正犹豫着要不要让她多睡一会儿,却见她睫毛颤动,睁开?眼看过来。
眼中一片湛净,半点酣睡初醒的迷濛都没有。
陈桓了然?:哦,她也是一夜没睡。
他将?涮洗用的器具端进来,朝音晚揖礼,退出马车。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便传出流水哗啦的声响,过了许久,陈桓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掀开?车幔,轻声问:“您想?吃点什么?”
音晚摇头,默了默,道:“我想?要点别的东西。”
陈桓忙道:“您说?。”
约莫一炷香,陈桓提着奁具出来,这是他从侍女那里临时借过来的,乌金篦划芦雁纹漆奁,里头放着梳篦、刷子、脂粉、铜镜,陈桓送进马车内,犹豫了犹豫,又?从腋下拿出一个小包袱,里头搁着一套短襦长裙。
音晚澹静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一点笑意?:“多谢。”
她笑起来如?明?珠般华泽流转,把清晨光线略显沉暗的马车都映亮了,陈桓只觉脸颊腾得热起来,低头说?了句“都是应当的”匆忙退出来。
音晚动作很快,只用了一刻便把自己的妆容整理干净了。
陈桓还是端了一小碗粥和几碟糕点过来,她吃得很少,吃完了用帕子仔细擦过嘴,便问:“我们什么时候去西苑?”
陈桓道:“现在就走。”
白天不比黑夜,街上人?多起来,幔帐需得低垂,不能让旁人?看见音晚的脸。两人?在昏暗中相对无言,走了一段,音晚才想?起来:“你今日不用上朝吗?”
陈桓苦笑:“臣已经?被停职了,正在闭门思过。陛下寻人?心切,暂顾不得别的,等到寻回娘娘,想?必就该着手?处置臣了。”
他是昭徳太子的旧部,他们同萧煜之间的事,音晚向来不多过问的,她只“哦”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陈桓追随萧煜身侧,见过了许多世家贵女,可没有一个像眼前的这一位。
她那么乖觉,那么识趣,心思剔透灵敏,不多说?一句话?。这感觉,就像知道自己姓谢,知道自己可能不受待见,不愿到人?前去惹人?厌。
可是,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啊,她没有害过人?,没有苛待过谁,就因为顶了“谢”这个姓氏,平白受了许多苦。
陈桓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
这一切又?是为什么?从哪里开?始错的?
马车安静行驶,不多时便停了,车夫在外道:“到了。”
音晚从袖中抽出一张薄纱帕子,蒙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乌灵灵的眼睛,跟着陈桓下车。
西苑建于大周英宗年间,起初是天子避暑行宫,在文宗年间,皇帝在此?被行刺,圣颜大怒,自那以后?便鲜少幸驾,每年的修葺银子也停了,过了十几年,这里渐渐就被废弃。
后?来出现三王之乱,所牵连宗亲甚广,宗正|府的牢狱不够用,便征用了这里,这里就成了关押有罪宗亲之所。
萧煜曾经?被关在这里十年。
音晚也弄不清自己为什么想?来看看,大许心中还是有些不甘,觉得命运本不该如?此?,想?在回到金丝笼里之前,来看看这个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地方。
四面红墙高筑,飞檐绣甍,楼台相叠,依稀还有当年帝王行宫的煊赫气派。
只是走得再近些,便会发?现墙漆脱落,荒草杂生,透出沧桑与陈旧。
陈桓见她沉默着绕墙转,道:“这里也算天子潜居之所,先前的犯人?都被移到别处了,空置了有一段时间,里头没什么人?,只剩下一些年迈的老奴,负责日常洒扫。“
音晚仰头看那堵高墙:“其实这墙挺矮的,比未央宫差远了,可是印象里总觉得它很高,高耸入云,把里面与尘世隔绝开?,不可逾越。”
陈桓早就知道皇帝陛下当年与谢家父女感情很好,特别是这个漂亮的小表妹,深得他的喜欢与爱护。
当年,她应当是来看过陛下吧。
皇亲贵族玩弄权术,冤案如?山峦般沉沉压下,连满朝刚直官吏都无能为力,一个孩子又?能做什么呢?
他正怅惘感慨,忽见音晚回过头来,问:“你见过里面吗?从前在里面的人?都是怎么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