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罕尔王还是有些顾忌,环视四周,见宫人?不时走过,压低声音道:“咱们先回别馆,回去我们再说。”
**
萧煜命人?将轩窗都关上,不许透进?凉风,又亲自捧了一瓯清水过来,送到?音晚唇边。
音晚啜了一口,就摇头。
萧煜忙问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犹豫了犹豫,道:“这殿里的?香燃得太浓。”
萧煜忙让人?把香鼎都浇灭,又把自己那熏香喷露的?织金外裳脱掉,只穿着深衣凑到?音晚身边,将她拢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膝上。
音晚曾经听人?说过,女?子一旦有了身孕,就会变得心软。她以为是胡诌,可真临到?她自己身上,她又觉得这话好?像还有些道理。
她从很久以前就厌恶萧煜的?碰触,哪怕躺在他怀里,做着最?亲密的?事?,都止不住抗拒恶心,这感觉自打兄长平安归来、萧煜为她找到?解药后有些淡了,她没有从前那么抗拒他,但心中也是疏离的?。
可今日见他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这么高兴,这么体贴备至,她的?心又软了几分。
从几天前她怀疑自己有了身孕起就一直是忐忑难安的?,谢家有不轨之心,朝局又如此复杂,她和?萧煜之间?还是这么个情形,这孩子来得当真不是时候。
她时常在深夜抚摸着还平坦的?腹部,心绪紧张却又有那么一点点的?期盼。
正有一个小生命长在她的?肚子,由她的?血脉浸灌滋养,正慢慢长大,一想到?这个,令人?的?心都变得柔软起来。若不是这个孩子的?到?来,她差点都忘了,从前在闺中时她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嫁良人?,生儿育女?,家室和?美。
或许她骨子里只是一个小女?人?,渴望子女?绕膝,来温暖她那曾经多舛的?命途。
纵然她和?这孩子的?父亲恩怨颇多,她内心深处是希望他能和?她一样,与她共同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不要嫌弃他。
音晚在萧煜怀里合上眼,未多久,又觉得恶心,想把萧煜推开,谁知萧煜将她搂得紧紧的?,她挣脱不开,把秽物都呕在了他身上。
她抚着胸口,脸色憔悴,气息紊乱,极痛苦地蹙眉。
萧煜看?得心疼万分,忙道:“太医,让太医再来。”
太医正煎安胎药,被萧煜一惊一乍地又召到?御前,给音晚搭了搭脉,禀道:“无碍,只是一般的?孕吐反应。”
萧煜正由望春伺候着换过新衣,皱眉道:“都吐成这个样了,还一般?你倒是开点药,止一止吐也好?。”
太医无奈道:“陛下,这是止不了的?,等孩子满五个月以后自然就好?了。再者说了,是药三分毒,除了必需的?安胎药,旁的?药还是少吃些吧,这也是为了孩子好?。”
萧煜瞥了他一眼,拂帐而入。
音晚伏在卧榻边缘对着铜盂吐,明明已经吐到?没东西了,还一个劲儿干呕,呕得撕心裂肺,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了。
萧煜既心疼又心焦,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轻轻抚着她的?背,直到?她消停下来,才小心翼翼把她挪回榻上躺好?。
萧煜握住她的?手?,像怕惊动什么,轻声问:“晚晚,你想吃什么?我让膳房做了送来。”
音晚却只摇头,虚弱道:“我想回自己的?寝殿,这殿里总是有股古怪的?味道,我闻着难受。”
萧煜忙让人?备辇,亲自送音晚回寝殿。
中宫有孕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出几日便传遍了宫闱内外,音晚的?那两位伯伯谢玄和?谢江往宫里递了好?几回名帖,声称要当面向?皇后娘娘贺喜,都被音晚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
谢玄如今和?谢太后来往甚密,甚至还将善阳帝之子雍姜王玄祁接到?了身边,反叛之心昭然若揭,音晚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们走得太近,省得将来说不清楚。
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韦浸月找到?了,是陈桓把她带进?宫,送到?了萧煜的?面前。
据韦浸月所说,她和?谢太后之间?一直有个秘密,正是因?为此,自两人?闹翻了谢太后一直在派人?追杀她。她拼死逃出,找上陈桓,求她带自己入宫。
而这个秘密是:十一年前,是谢太后指使她前往松柏台劝说昭德太子认罪,理由便是,他的?弟弟淮王萧煜为了救他,已经决定要率军杀入松柏台,同皇家禁军对抗。
那个时候萧煜确实?要杀入松柏台将昭德太子救出,那是因?为他已捉拿了伙同谢家陷害昭德的?内侍,想带着他们一同上骊山向?父皇解释。
但韦浸月刻意?隐去了这一层,只说萧煜冲动,要同昭德太子共生死。
便是这样七分真三分假,再加上当时昭德把大部分心腹都派去萧煜身边保护他,左右没有可商量的?人?。
他仁厚有余智慧不足,觉得难逃死路,想拼尽全力?留住弟弟一条命,便依照韦浸月的?劝说,写了认罪书。
昭德太子至死都不知道,若那个时候他没有认罪,等着萧煜来救他,他们殊死拼杀冲上骊山,兴许是有一条生路的?。
对于这样的?指控,谢太后自然不认,同萧煜在宣室殿大吵了一架,第二日以烧香拜佛为由去了清泉寺。
让音晚吃惊的?是,萧煜竟就让她这么出宫,还让她带着雍姜王玄祁一起走了,没有派人?阻拦。
宫女?捧来绿釉六曲花口小碟,里面盛着新摘的?梅花,崔氏女?抓了一把放入石臼里,捣出汁液,又拿细纱滤过,递给音晚闻闻香味。
她见音晚没有皱眉,才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陛下若想清洗士族总得有个合理的?名目,不诱得他们先反叛,如何名正言顺大开杀戒?”
音晚很喜欢梅花清冽纯澈的?冷香,让宫女?拿下去按照崔氏女?给的?步骤继续制成胭脂。
谢太后离宫,音晚便向?萧煜请旨要留崔氏女?在宫中陪她,萧煜如今对她言听计从,自然立即允了。
她让人?都退下,拉着崔氏女?的?手?进?了内室,才道:“我这里的?宫女?都是陛下的?心腹,你嘴上也该有个把门的?。”
崔氏女?捂嘴浅笑,面上却无丝毫惧意?,俏皮笑说:“我如今抱上了皇后娘娘这座金靠山,陛下定会不看?僧面看?佛面的?,再者说了,事?实?如此,我可不是毁谤圣聪,相反,我是在称赞咱们陛下英明睿智。”
音晚拿她没办法,笑道:“你总是理比天高。”
谢家的?事?闹腾了这么久,按照音晚的?猜测和?对萧煜的?了解,也觉得他应当就是在欲擒故纵。
谢家是萧煜的?母族,谢太后是萧煜的?生身母亲,若没有立得住敲得响的?名目,擅自动他们只怕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非议。
最?重要的?一点,谢家把持朝政多年,党羽遍布明堂,或在明或在暗,且多奸猾之辈,若不来一场彻底的?反叛,怎能把这些人?全都揪出来。
大概自萧煜坐稳帝位后,他就想来一场彻底的?清洗了。
虽然音晚早就从萧煜那里得到?保证,不管谢家的?事?闹得多大,绝不会牵累父亲和?兄长。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不安,也许是孕中多思吧。
夜间?对着铜镜沉默想心事?时,竟没察觉有人?从身后慢慢靠近,握住她的?肩膀,把她带进?怀里,炙热气息自耳畔拂来:“晚晚,你又在想什么?”
音晚牵了牵唇角:“想父亲,想兄长。”
萧煜箍住她的?腰,想起什么,忙把手?劲放松,虚虚拢着她,道:“外面的?事?情是不是传进?来了?我说过,不管谢家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株连你的?父亲和?兄长,你现在怀了孕,不可总是胡思乱想。”
他穿着软缎衣袍,柔滑纤薄,枕在上面很舒服,而且周身清寡,半点多余的?香味都没有,连他平素戴的?香囊都除去了,腰间?只有一块龙纹玉佩,缀着红丝绦,悠然垂下。
音晚深感舒适放松,平静下心神,靠在萧煜身上合眼。
萧煜沉默了许久,道:“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亥时三刻,窗外夜色沉沉,宫人?不知何时都退下了,寝殿内过分安静,唯有更漏里流沙陷落的?细微声响。
萧煜护着音晚的?腰腹,让她在榻上坐好?,往她后面塞了一只缭绫棉花垫子,见她坐稳了,又思忖良久,才放轻缓了声音道:“我只是与你商量,若你不同意?,可以从长计议。”
他这般,倒让音晚不由得紧张起来,生怕是坏消息,坐直身子睁大眼睛看?他。
萧煜鲜少这般拖泥带水的?,今日却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我想立储。”
音晚怀孕之后思绪就有些迟钝,心想这孩子在她肚子里才两个多月,连男女?都不知,如何立储?
但见萧煜谨慎又有些心虚地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立储是要立伯暄。
添子的?喜悦过后,萧煜就反应过来了,若音晚肚子里怀的?是男孩儿,一旦降生就是他的?嫡子。
别说谢家,就是朝堂上那些谨奉宗法规矩圣贤礼教的?儒臣们也会搬出嫡庶尊卑那一套,要求他立嫡子为储,到?时候伯暄的?处境就会变得极其艰难。
乌梁海的?事?情虽然让他忌惮那些四哥的?旧部,但他疼爱伯暄之心不减,对四哥的?情谊思念也不减。
当年他从西苑逃出兴兵讨伐叛将之前曾在四哥陵前立誓,将来若上天眷顾御极天下,一定会让伯暄继承大统,以安泉下英灵。
他又自韦浸月口中知道,当年四哥认罪全是为了保全他,便更加下定决心要谨守诺言。
这些事?从萧煜的?角度来看?是理所应当,可是对音晚来说却有些不公平,他担心音晚会反对,却又必须提前告知,免得将来她从旁人?口中知道,夫妻之间?又生嫌隙。
萧煜紧张地凝着音晚的?脸,却见她缄然许久之后,唇角勉强上挑,轻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