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月回到书肆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屋里没有其他顾客,伙计正在收拾书架,准备打烊。见那个穷丫头捧着五十文钱回来了,他暗暗摇头:穷的都快吃不上饭了,竟然还看这种闲书。这些姑娘们哪,做梦都盼着嫁一个好郎君,可是这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的好郎君呢?
这些女人们都没见过楼台居士的真面目,仅凭那动人的文字,就已经拜倒在他的笔下了。若是某一天人们见到了娄公子的风姿,知道了楼台居士就是南省解元,户部尚书娄大人的长子娄慕台,不知有多少姑娘要生了相思病。
兰月满脑子想的都是慕台哥哥,并没有在意伙计的脸色,交钱之后抱着自己心爱的话本回家。躲进房间里,痴迷的看了起来。
按叙事风格来讲,这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才子佳人话本。它更像是一封情书,因突如其来的离别,没有机会对心上人坦诚心事,不得已才写下这么一篇公开的情书,希望远在天涯的心上人能够看到,并速速归来。
这封情书言辞恳切,情意绵长,从幼时初见到平日里互相温暖慰藉的点点滴滴,写到暗生情愫,打算等金榜题名之后表白心迹,再登门求娶。
可惜天不随人愿,秋闱归来,他本想把中举的好消息告诉心上人,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庭院和门上的一把铁锁。
书中写到的最后一件事是他回忆临别前的那一天:犹记雨后采虹草,天高云淡风缱绻,草青路滑恐滑倒,护于脚下方安然。执子之手上高山,山高路远无穷尽,仿佛从此到白头。
看着看着,泪水模糊了双眼,兰月看不清书上的字了,可那一天的情景却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那日雨后初晴,慕台哥哥陪着她去山上采虹草,给生丝线染色。山上青草茵茵,羊肠小道蜿蜒曲折,她走在上面,他跟在下面,每当兰月脚底一滑,腰上便会被一双温热的大手稳稳扶住。后来,她走累了,他便牵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那时慕台哥哥还曾指着云雾缭绕的山顶对她说:“都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若我们一直这样走下去,到那云雾缭绕的神仙之所转上几圈再回来,是不是就白头偕老了?”
回想起这些往事,兰月已泪流满面,门外响起了母亲的敲门声,叫她去吃晚饭。
兰月连帕子都没来得及掏,抬手就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赶忙应声出去。
芸娘见女儿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的模样,便担心的问道:“小月,你怎么了,绣坊的事儿不是挺顺利的吗?”
兰月抿唇一笑,点了点头:“挺顺利的,娘,我没事儿,刚看了一个话本子,因为那里边的故事哭了。”
芸娘这才松了一口气,爱怜的摸摸女儿的头笑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呀,就是好骗。那些话本子都是读书人编出来的假故事,消遣消遣也就罢了,怎么还当真呢。”
坐在桌边吃茴香豆儿的何芃锦乐了:“婶子,您还真别说,这个话本子跟别的不一样,还就得当真。里边儿的故事可不是编出来的,句句都是实话,恐怕过不多久,那写话本的人就要来向您提亲了。”
芸娘一听这话可认了真:“你说谁呀?那写话本的是谁呀?向我提亲,是看上我家小月了吗?”
兰月脸一红,赶忙岔开话题:“娘您别听她胡说,她就是拿我寻乐子呢,快吃饭吧,我都饿死了。”
“好好,咱们吃饭。这几天你们俩都挺累,娘今日特意炖了冰糖肘子给你们补补。”
一家三口高高兴兴的吃过饭,各自回房休息,兰月忍不住点上煤油灯,把那话本又看了一遍。躺到床上也睡不着,眼下已是三月下旬,京中的会试应该考完了。举子们却不能走,要住在这里等着放榜。
以慕台哥哥的聪明才智,考个进士应该是没问题的。兰月甚至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觉得他肯定会中状元。他现在会住在哪里呢?在客栈还是去了尚书府?
那年他的父亲到苏城来接他的时候,他拒不肯见。只责问父亲,为什么要在母亲病重时弃她而去,令她英年早逝,自己孤苦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