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就是那个女孩。
当年她与苏嘉明一起,在那个日式庭院里住了整整一年时间。他们能见到的人,除了伺候饮食起居的老婆婆,就是沉默不语的守门保镖。在那三百多天的时光里,这两个孩子只有彼此的陪伴。
向来自由娇惯的她,何曾受过这种约束?她哭过闹过,还是不能出门。虽有大量玩具,却没有别的玩伴。
当时她心情不佳,经常无缘无故发脾气,对苏嘉明的态度大概好不到哪里去……
过往回忆只在沈绒脑海中一闪而过,便被丢到一边。她此时担心,不知接下来这些屏幕上还会出现什么内容。
吸了口气,她对程安道:“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匆匆走进商场盥洗室,她取出手机,打开最新的“未接来电”,拨了过去。
对方仿佛料到她会打过来,几乎是立刻接通。
谭信语声沉稳:“大小姐。”
她直截了当:“把视频撤下来。”
“好的,大小姐。”
她抿了抿唇,语气和心情一样糟糕:“你们逼我接电话,到底有什么事?”
“您送给霍先生的生日礼物,先生很喜欢。他吩咐我转达谢意。”
她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吗?”
“少爷让属下预先通知您:他很快就将回国,到时候会与您见一面。”
与苏嘉明见面?晴天霹雳的坏消息。
她有点恼了:“我不会见他,不想见他!”
对方依然彬彬有礼:“您的意思,我会转告少爷。”
言下之意,就是他只负责传话。
挂掉电话,沈绒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霍家人总是这样自行其是,没人在乎她的想法,而她又没有任何筹码与之抗衡。
从盥洗室出来后,她尽量调整情绪,装作无事发生,与程安继续逛街。因为苏嘉明而影响心情,不值得。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不错,却听程安忽然问:“一块三分熟的牛排和一块五分熟的牛排在大街上相遇,为什么他们没打招呼?”
她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一本正经地提出这样的问题,讷讷道:“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程安勾起唇角,轻声道:“因为他们都不太熟。”
笑话很冷,但从他口中说出来,与平日形象反差强烈,令她不禁噗嗤笑了。
他目光温煦:“幸好我还记得这个网络段子。”
他这是看出她心情不佳,有意逗她开心。
她心底一暖,忍不住问:“如果有一件糟糕的事情很可能发生,你厌恶它,不想面对,但又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你会怎么办?”
程安想了想,认真回答:“如果实在无法避免,就只能坦然接受。就像每个人自然的生老病死,难以改变,唯有接纳。但不能因为我们终将离世,就不过好今天的生活。此时此刻才是人生的意义所在,不要为了尚未发生的事情而丢失了最重要的现在。”
他声音似一种温柔的抚慰,令她的心情沉淀。
其实这些道理很简单,人人都懂。但只有在此时,由身边值得信赖的人真诚地说出来,这些道理才不是空洞苍白的言辞,有了温度与重量。
她心中一轻,顿觉释然。
步行街上,几个小孩跑来跑去。为首的孩子拿着玩具泡泡枪,发射出一串串肥皂泡,引得其他小孩竞相追逐,欢声笑语不断。
肥皂泡轻飘飘飞上天空,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折射出缤纷色彩。
其中一个泡泡飘到沈绒身边。她玩心一动,伸手碰触,任泡泡在指尖啪嗒碎裂。
察觉自己的行为多么幼稚,她不禁笑了。程安看着她,眼底也浮现浅浅笑意。
这时,一个小女孩追逐着肥皂泡,笑着闹着一路跑过来,不小心撞到沈绒身上。
沈绒猝然被撞,差点跌一跤。但她第一反应是扶住小孩,柔声问:“小朋友,你没事吧?”
见女孩没有受伤,沈绒便松开手,目送女孩跑开,一点没生气。
望着那些嬉戏的孩童,沈绒感叹:“这些孩子真可爱。”
程安目光温柔:“你喜欢小孩?”
“嗯,我喜欢。”顿了顿,她侧首迎上他的目光,语气认真,“但我不会要孩子。”
程安有些意外。
沈绒觉得对方应该知道这一点,这不是她一时心血来潮的决定。当初答应做许宣然的女友时,她便曾直言不会要孩子。许宣然接受了。
现在她也说得平静而直接:“我不想生育,我是丁克。”
能接受丁克的男人应该不多。当初许宣然能接受,她就挺意外。如果程安另有想法,她不意外。
然而程安的眼神又亮又温柔,像夏日的湖水:“在我看来,孩子大概是一种缘分,不是必需的。有或者没有,都很好,顺其自然。如果我的伴侣想丁克,我会尊重她的想法,和她站在一起。”
这时,又有几个晶亮的肥皂泡随风而来,飘飘忽忽,上下浮动,折射出霓虹的色泽,仿佛能倒映出她与程安的影子。
那么纯净,那么梦幻,完美得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心尖一颤,似被羽毛轻轻撩过。
但下一瞬,肥皂泡触到他们身上,啵一声破裂消散。
她与程安都不知道,在远处的阴影中,有人沉默地望着他们。
四周人流如潮水,来来往往。谭信就像影子一样,总能让周围的人轻易忽略他的存在。远远望着沈绒,淡褐色的眼眸幽深无波。
多年以来,他早已习惯这样在远处静静望着她,却不出现在她的世界。
他与她的世界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罩。
转身离开之前,他用手机发出一条信息——
“少爷,一切如您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