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位生活精致的波兰钢琴家的衣柜里找到一两套低调的、丢弃后不会心疼的衣装真的太过不易了。
看着夏洛琳纠结着选来选去,肖邦完全可以理解理解她的想法,但就是会觉得此刻为他计算着得失的小提琴家分外可爱。他压下嘴角的微扬,走过去在在她为难的衣服里果决地选了两套。
按照夏洛琳的标准,他迅速捡好了同色系的外套和长裤,挑了件衬衫,随即吩咐亨利将剩下的衣服统统收好。
不一会儿就消失的众多选项让夏洛琳松了口气,还?是它们的主人决定它们的去留比较合适。
“去换衣服吧,洛琳。这些都是压在箱底的衣服,不必如?此痛心。我想你大概还?需要一根腰带?”
原本还在一板正经解释的肖邦,成功用一个词汇让夏洛琳陷入僵化。她变换的表情让他有些明白某个匈牙利人乐于此道的根本原因。
“弗里德,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夏洛琳紧绷着表情控诉着肖邦严辞间某种意味不明的趣味。她接过他递来的衣服,浅棕色的英格兰格子纹充满着少年感,怪不得被他成为“压箱底”的衣服,这般青葱活力的感觉一点不像沉静优雅的他。
又或者,他活泼的一面,被他收藏了起来。唯有这些过去的物件,才微微泄露着端倪。
“弗里德,有着属于他的复杂。”
夏洛琳抱紧了这套衣服,心中有了些别样的体会。
“怎么了,洛琳?这样看着我会让我忍不住停下来解读你目光里的深意。”
在小提琴家怀里放上一根腰带的钢琴家,再一次变回了那个挂着微暖微笑的天使。
“没什么,我只是稍微想到了些事。”
夏洛琳回过神?来,安静地注视着那双未染波澜的天蓝色眸子,转而吩咐那位忠心的仆从。
“亨利,麻烦你将家里最烈的酒拿出来……哦,原谅我忘了弗里德的酒柜根本不存在烈酒。那就去买吧,最烈的‘Wodka’就行。”
“另外,从现在起,这位先生的所有餐点的标准为全熟,所有使用的水务必烧开。”
“再去准备个容器,一会回?来后这身衣服我们需要烧掉。”
仆从因这位小姐一连串的指示而恍神?了会,收到主人眼神示意后,怔愣中的他记住了这些要求,开始逐步去准备。
“现在去换衣服吧,弗里德。我希望我们在阳光中离去,也能在阳光中回来。”
小提琴家眼中沉寂的神?色让钢琴家的疑惑停滞在喉间化作消散的发音,除了应许他似乎无法再说其他。
“我们一定会在太阳下山前回?来。”
他隐去了心中默念的一段——
“如?果我做不到,就把弗里德里克·肖邦赔付给你。”
*
马车将他们送到离贫民区还有一条街区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在前行了。
“先生小姐,我能愿意送您到这里,已经灌下好几口烈酒了。死神在那里,清醒是那么容易。”
唯唯诺诺的车夫在收到三倍的车费后立马挥鞭扬长而去,干脆利落得不像个酒精上头的人。
扬起的尘灰瞬间就让肖邦的身体发出不适的信号,还?没等他咳出声,夏洛琳摊开自己的手帕在他面前轻掩住了他的口鼻。
所有不安与厌恶的飞尘都被她隔绝在这放清新香气的手帕之外。他眼中暗自流转着柔情,手帕掩住了微微改动的表情,他不动声色地在外套中抽出了自己的帕子。
“弗里德,一会进去那里,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手帕尽量不要变动折面,向我保证你远远看着就行。”
夏洛琳不知道历史上的肖邦在没有自己的情况下究竟是孤身前往了死亡肆虐的地区,还?是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这段行程,她只想快些满足他的愿望,然后带他逃得远远的。
来到了这和城区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她才身临其境地感受到惶恐的情绪。临街的行人每个人都步履匆匆、神?色紧张,他们惊恐地躲避着从前方街口出现的一切人员事物。这条原本喧闹的小街处处紧闭着门窗,寂静得除了行走的声音,只剩下了“上帝保佑”这样绝望的低呼。
鼻尖松木的香气让夏洛琳的心神?安定了几?分,她像是回到茂密的森林中一般,听见风穿过树叶,撞击着绿叶发出生命的回?响。
这是肖邦惯用的香水,安静的木质的芬芳。
“你也一样。因为我的任性,你多了一趟不必要的行程。”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帕子帮她掩好了口鼻,声线经过布料的过滤依然温柔得像唤醒花蕾的春风,莫明地就吹淡了她的忧虑。
“那么,接下来,请允许我牵着你的手。我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镇定。”
他偏了偏头,有些晦涩复杂地望了望接下来要去观摩的地方,眼神闪烁了片刻后重新回归成纯净的天蓝色。
“洛琳,你是我的勇气。我需要从你身上汲取力量支撑着前行。”
交握的双手在接触到对方的一瞬间就平复了心中纷杂的念头,指尖的温暖如?此清晰,
“弗里德,支撑着你前进的一直都是你自己,我只是让你下定决心的一个因素。毕竟有时候,有人推着、陪着,就能走很远很远呢。”
她低声笑了笑?,认真地看着他。
“其实故作坚强的是我,来了这里我才知道自己似乎答应了不得了的事。你也是我的勇气啊。”
被交换的阻挡着尘埃和恐惧的手帕上不属于自己惯用的香,提醒着他们这一路有人相伴。两个音乐家都似乎都将对方视作了这趟旅程中的心灵支柱,未知在前方散发着罂粟般的诱惑,但只要手上牵着的人在,就永远不会担心失足。
深棕色的纯色衣着和浅棕色的格子衣装,这两个纤细却坚定的背影,大概是那片沉寂的死亡地区唯一的色彩了。
*
密集的房舍基本已经人去楼空,简单夯实的土道不似城区的石路,在轻的步子都能带起尘埃,将痕迹轻易地描绘在音乐家的鞋面和裤脚。
走不了多远就会经过一处焚烧的火堆,里面燃烧的都是从房舍里清理出来的一切用品。无主的残破器具永远失去了它们存在的最后意义,被随意堆叠在一起付之一炬。
大火将这些破旧不堪化作焦灰与黑烟。刺鼻的气味让人晕眩着无法思考,迎面袭来的热浪让人心生退意。
尤其拐过这条小巷后,在这宽阔了不少的路面上满满当当的运尸车让他们无法再迈开步子。
“来个人,这扇门后还有!”
“运尸车!你多载几具,不然天黑前这条街清理不完!”
“快把这些清出去烧掉。”
“不行,这种状况以及和南边的报告一样了。必须拉封锁线了,不能让它在蔓延进城区!”
……
一具具尸体被从简陋的小屋中抬出来搬到车上,就像运送田间割好的、成摞成捆的麦穗,不一会就堆满了一车。简单地盖上一层蒲苇席,就被车夫扬鞭送去空旷的城郊。
不一样。
装着麦穗的车运送的丰收,是喜悦;而这辆车运送的是死亡,是巴黎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