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安静得过分。
黎姝不躲不闭,她第一次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傅谌,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这不是黎姝第一次怀疑傅谌。
或者说,从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存了疑心。
驿站深夜,他仿佛知晓自己噩梦过后再难入眠,在她屡次露出破绽之后,他都不加以追究。
她了解傅谌,他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陌生人诸般容忍。
“啪嗒”一声,窗户被吹开。
屋外不知何时起了狂风,积聚的无数乌云带着狂风袭来。
傅谌看了一眼黎姝,走到窗边,用力将窗户关上,点点丝雨携风进屋。
傅谌看着手背上的几滴雨水,嗓音低哑:“你想知道什么?”
“我为何一再对你容忍,为何一再帮你黎家,为何明明你知道许多不该知道的事情,我也视而不见?”
黎姝握紧双手,目光坚定:“是。”
“呵……”傅谌斜倚在窗边,他的笑容有些奇怪,“那我为何知道你祖父是文国公,为何知道你父亲是文国公嫡子。你不想知道这些吗?”
黎姝蹙眉,傅谌的话像是一个导.火索,她不由得想起傅谌刚刚的那句话。
“文国公骗了你们。”
父亲没有在家书中提及祖父的身份。
傅谌是如何得知的?
“殿下在调查我们?”黎姝心中升起猜想,“还是说,殿下一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
傅谌低笑出声,他意味不明地看向黎姝,“反应很快,很聪明。”
“为什么要调查我们?殿下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父亲的真实身份?”理智告诉自己不该问下去,黎姝却忍不住继续问。
她其实隐隐有了预感。
她不会想听到傅谌接下来的回答。
傅谌指腹抹去手背上的几滴雨水,忽又推开窗子,任由风雨携来。
天空暗沉,早已不复刚刚的明亮。
大片大片的乌云攒聚在空中,携风带雨。
“你当真不明白吗?”
傅谌站在窗边,他身后便是狂风暴雨,暗沉的天色似要吞噬他,又似与他融为一体。
他是当今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尽荣耀。
从废如冷宫的昭华殿一步步入住东宫,打得原本得势的戚家人措手不及。
他的敌人明晃晃地站在他面前,甚至于连像今日这样的刺杀,或许也不是第一次。
他需要助力,无论那个助力来自何方。
黎姝后退一步,她不想再听下去。
“害怕了?”傅谌缓步上前,他低头,将小姑娘笼罩在他的身影下,“你既问了,总得从头到尾听清楚。”
“殿下不必说了。”
黎姝不想听下去,她几乎能猜到傅谌将要说什么。
傅谌偏偏要她听清楚:“此行之前,我早已查清铜州城内势力分布。安县郊外那场刺杀,我一早得到消息。你守着你父亲时,我带着暗卫正看着那场毫无悬念的截杀。如若我不出现,你们……不可能逃脱。”
所以他出现了,成为她黎家的救命恩人。
黎姝想说什么,忽又觉得泄力。
她太天真了。
她总是念着前世和傅谌的那点情分,自以为眼前的人是个好人。
可她忘了,那个杀伐果断,能在朝中复起的太子殿下,根本不可能是个良善之人。
他利用过许多人,如今多利用她黎家几人又算得了什么?
黎姝咬着下唇,拼命告诉自己没事。
她深吸一口气,低身行礼:“小女明白了,多谢殿下点醒小女。”
黎姝转身想走,傅谌忽然伸手箍住她的手腕。
他看着低落的小姑娘,不顾她的挣扎,握紧她的手腕:“你问我这么多,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阿姝,你为何如此了解我?”
阿姝。
这还是傅谌第一次这般喊她。
黎姝觉得可笑,“了解?我何曾了解过殿下?”
手腕上的力道渐渐送去,黎姝用力挣开,走出明间。
“姑娘走慢点,莫要被雨淋湿了。”
银冬撑着雨伞焦急地跟在黎姝身后,快步追上她。
高砚一头雾水地进屋,他小心翼翼看了眼傅谌的脸色,愈发觉得糊涂。
这刚刚不还是好好的,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就闹成这样了?
“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傅谌看着空荡荡的手心,闭了闭眼:“她知道调查一事了。”
“调查?”高砚反应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殿下来铜州城之前,曾派人摸清铜州城内情况,也是那时候知晓黎君竹的身份。
安县郊外的那场刺杀,他们其实早已得到消息。
救下黎君竹,本就是有意而为。
可是……
“殿下若不说,黎姑娘不会知道的。”
傅谌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与其日后她从别人口中知道,不如我告诉她。”
他曾不愿事事与她说清楚,平添许多误会。
所以,这一次,哪怕她会伤心,他也想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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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姝疾步回到琼兰院,一身衣衫早已湿透,样子万分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