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喻安怜悯地看了眼雁父。
——等小师妹吹完这首曲子,你这府邸便彻底不存于世了。
不止是他,裴乐夜等人都是这么想?的。
毕竟按照他们原来的计划,就是规规矩矩地按照沈和歌给?出的阵法?布置,随后让身?为阵主?人的姬冰玉吹完一首曲子,彻底调动她本身?的力量,从?而令雁府内所有与姬冰玉有关的事物——包括任何一个留有姬家印记的事物,都会?于此刻彻底湮灭。
正是因为能有这样席卷一切的效用,几人在才会?在最后仍是决定采取这个似乎有些麻烦的方式——
——然而谁也未曾料到,仅仅是听了半首唢呐曲,居然就有种这种功效?????
[这很正常。]
容清垣传音道:[你的法?器本就不凡,道通阴阳,尤其是昨日之后,你获得了姬家先?祖的认可,他们……]
[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姬冰玉攥紧了拳头。
这一切还要从?昨日的离魂说?起。
姬冰玉被容清垣带领,顺着那一大团被她捕获的灵力的方向而行,穿过了大约十二层阻碍,才终于到达了最后那块地方。
这其中细节不再赘述,总而言之是以姬冰玉为主?,容清垣时不时搭一把手辅助,过程中虽有波折,倒也顺利通关。
其中这团灵力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姬冰玉起初没有留意,等到她真正到达最后那扇门前时,才惊觉一直如个指引NPC般悬浮在他们二人周围的光圈居然黯淡了许多。
这种黯淡并非是光亮的黯淡,而是它整个团都变得虚弱了起来,姬冰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这个团身?上看出“虚弱感”的,但她就是莫名有种预感,这个光团似乎马上就要消散了。
看着眼前极不起眼且有些灰扑扑的大门,感受到其中的灵气涌动,容清垣低低一叹:“果然如此。”
姬冰玉已?经将手搭在了门框上,听见这一声带着些许追忆似的感叹,疑惑地侧首:“师父?”
“我?本不想?让这些事脏了你的眼,没想?到还是有这一遭。”
容清垣摇摇头,将手虚虚覆盖在了姬冰玉的手上:“算了,进去吧。”
从?容清垣开?口时,姬冰玉就有想?过里面或许会?藏有什么不太好的东西,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推开?门后,却还是被眼前呈现出的场景而震撼。
这件屋子外表并不突出,与雁家的前宅乃至方才姬冰玉走?过的后院相比,它的外观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简陋”,然而就是在这样简陋的外表下,屋子的内里却别有洞天。
它看起来其貌不扬,然而内里却足足有雪腴峰正殿的宽广,起码能容下一千人于此聚集,穹顶之高几乎望不见顶,显然是用了什么特?殊的空间阵法?。
屋子内东南西北四?个角均筑起一座高耸至顶的云柱,而在这些柱子上还刻有一些姬冰玉看不懂的字符,她猜测这应该是阵法?一类的东西。
除此之外,每根柱子上都绕有两根锁链,锁链链条之长、绕行之曲折竟是从?上到下地撑满了整间房屋,而每当这些锁链或是于空中、或是于地面上绕出一个圈时,就有一个于姬冰玉肩旁类似的光团存于其中。
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光团于眼前出现,少说?也有五百个,全?部都在散发着或浓或淡的光芒,如同将繁星缚于炼狱之中,饱含着一股苍凉的美感。
纵使?姬冰玉自认踏入修仙界以来,已?经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大场面,可是在见到眼前这番场景时,心中仍是震撼。
她不由自主?地想?其中一个光团走?去,怔怔地想?要伸出手。
“你来了啊,小姑娘。”
浑厚又苍老的声音于姬冰玉的耳畔响起,她蓦地缩回了想?要触碰光团的指尖,回首向音源处看去——
只见原先?还有些浅薄的光团逐渐拉长又向外扩,最后于点点光芒之中显露出了一位白发长须的老者。
此刻,白发老者正笑呵呵地看着她,他拄着一根很长很长的拐杖,上面刻着一个字。
“姬”。
姬冰玉瞬间了悟,这团灵力应当是这位姬家前辈的化身?了。
见容清垣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姬冰玉当即抱拳道:“前辈好。”
“晚辈受指引而来,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这位前辈看起来仙风道骨,他看向了姬冰玉,笑呵呵道:“若论?身?份,你可不是我?姬家的人,为何执意要搅进这场风雨来?”
没想?到一见面就被戳破了身?份,不过姬冰玉却也不觉得尴尬,只因她看出这老者没有任何恶意。
他只是单纯的发问。
不过这个问题也问得很好。
姬冰玉是被原身?拉来这个世界的,等于是原身?给?她留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于情于理,她和原身?之间都没有因果——即便是有,也是原身?欠她的。
姬冰玉本可以苟在雪腴峰不动弹,只安心等着“聚英会?武”就好,这些俗事本该与她无关,她更不必管。
然而她却仍下山了。
姬冰玉缓慢地眨了下眼。
为什么呢?
见姬冰玉一时没有回答,老者也不急,他没有再继续开?口,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小姑娘,像是看到了什么新鲜的事物似的。
想?来也是,被困在这件屋子多年?,姬冰玉对于他而言,确实是个“新鲜事物”。
姬冰玉想?了半天,叹了口气:“您忽然这么一问,我?也觉得自己在没事找事了。”
老者:?
“我?好端端呆在雪腴峰上多好啊,即便是这雁家恶心了点又算什么?几百年?后照样是尘归尘,土归土,哪里来,哪里去,生前富贵带不到地府,荣耀万丈也尽归尘土……”
白发老者:??
这小姑娘怎么、怎么突然肉眼可见地变得颓丧了起来?
“您问得太好了。”姬冰玉满怀诚挚道,“我?觉得我?不该来的,我?现在就走?。”
她一边说?着话,神情极为平和,带着一股无悲无喜地超脱,一边已?经转身?向门口走?去,本就是魂魄离体的姬冰玉健步如飞,似乎下一秒就要离开?这间房屋。
白发老者:???
不是,他好不容易等了三百年?才等到这么一个人来,怎么说?走?就走?了???
白发老者急忙高呼:“莫要离去!我?有事需你相助!”
姬冰玉脚步一转,以一种老者从?来没见过的速度飘到了他的身?边:“好的,我?们进入正题吧!”
再看她的神色,哪里又有“颓丧”“平和”呢!
分明满脸都写?着“我?要搞事”这四?个大字!
白发老者一怔,而后眼睛一垂,拉起脸道:“耍我?这个老人家有什么意思!”
这样的白发老者瞬间没有了方才的仙风道骨,反倒多了几分平易近人,就像是寻常邻家的老顽童一样。
姬冰玉挠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时间不够了吗?您问得问题又太过高深,无论?我?回答什么,您恐怕都能挑出些毛病来。”
白发老者一噎,确实他本来是如此想?的。
毕竟来的并不是真正的姬家人,他又要将家族传承交付于她,难免带着些挑剔的目光。
“说?白了,哪有这么多缘由在?”
姬冰玉耸耸肩道:“这件事我?想?做,而且我?知道它是对的,那我?便去做了,又为何非要找出个原因来呢?”
——想?做便做了,又为什么非要找出个因果来?
白发老者脑中忽然冒出了这句话,他忽得想?起了自己年?幼时曾经见到的那位意气风发的小凤君,哪怕只是惊鸿一瞥,却也留给?了他极其深刻的印象。
面容已?经模糊了,但他带来的那股子生气,白发老者至今难忘。
张扬肆意,无拘无束,快活自在的不像是凤凰,而像是世间的一阵风。
风只兀自吹过,风不为任何人停留。
所以即便是后来龙凤一族羽化而去,许多人在被抛弃的绝望中对凤太子生怨恨,白发老者却从?未怨恨过。
在他眼中,凤也该如风,自由自在地翱翔于空中,不为他们这些人束缚,飞向更远的地方才好呢!
……
白发老者摇了摇头,将那些已?然模糊却又分外浓墨重彩的记忆挥出脑海,他看向姬冰玉道:“你想?知道什么?”
姬冰玉:“呃,所有?”
她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指了指那一个又一个光团:“这些都是什么?”
“都是我?姬家族人。”
纵使?早有猜测,姬冰玉得到这个答案时,心中仍是漏了一拍:“为何如此?”
“为了生存。”
“生存?”
“是啊。”
白发老者面容平和道:“人人都说?龙凤神族早在三千年?前便离开?了俗世红尘,实则不然,这些神族不过是隐匿于浮屠天境之中,再不现世罢了。”
“大抵从?那时起,这些受命于天的神族们就已?预料到,此方天地支撑不了多久了,所以他们不再与红尘牵扯,一心一意地修炼,等待着下一次离开?的机遇。”
“不过这其中有一人不同,就是那位凤族的小太子。他总是喜欢偷跑出来到人间玩乐,我?那时年?岁不大,记不得许多东西,对这位小太子倒也是印象深刻。”
“我?们关于此方天地恐怕要有大劫一事,也是从?凤太子口中得知的,谁料竟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出现了雁家这个败类。”
白发老者撇撇嘴:“我?也是被他设计捉走?后才知道,这家伙不知怎么,竟觉得天地将倾,无需拯救,反而趁乱试图颠倒阴阳,竟是动用了邪术,妄想?成为天地主?宰。”
说?起这段经历时,白发老者显然极为不满:“所以在凤太子消失后,他就借故将我?们这群老家伙聚在了一起,又借故弄出了点幺蛾子,想?让我?们化为灵力成为他的滋养,我?呸,也不看看他配不配——哦对了,小姑娘。”
白发老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青玉城可还好?”
“青玉城?”姬冰玉犹自沉溺于老者方才的话中,反应慢了半拍,“您是说?,沈家的青玉城吗?”
看到姬冰玉这反应,白发老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摇摇头道:“看来也是不成啦!”
姬冰玉绞尽脑汁地安慰:“也还行……”
“得了吧,你别欺负我?这个老家伙不知道。”白发老者哼了一声,“若是青玉城还在,你一定会?说?是‘青玉城中的沈家’,而不是‘沈家的青玉城’。”
姬冰玉顿时默然。
“倒也不是完全?不好。”姬冰玉想?了想?到,“沈家剩下的血脉持身?清正,端方雅致,颇有君子之风,如今人人交口称赞。”
白发老者觑着眼看她:“比起你如何?”
这一次姬冰玉毫不犹豫:“比我?强多了!”
“那便好。”白发老者道,“我?这些年?看着姬家人一个又一个的进来,心里也是不好受,你若是愿意,便帮我?这个忙。”
姬冰玉道:“我?布下了乾坤羽商阵。”她想?了想?又道,“就是沈家子教我?的。”
白发老者一愣,大笑道:“妙极!妙极!”
说?起来,这乾坤羽商阵,还是当年?那位极其出名的“沈家子”想?出来的阵法?。
因果轮回,沈大公子竟是在此刻又帮了他们这些晚辈一把。
白发老者呆在此地太久了,久到他已?经磨灭了曾经一往无前的勇气,反而觉得干干净净地湮灭于世,到也不错。
姬冰玉道:“这只是我?本来的想?法?——我?那时不知有你们的存在,只以为是些器物罢了。”
“老前辈,你说?若是我?直接将他们揭发,让他们的罪行公之于天下——”
“没用的。”
白发老者摇了摇头:“管着我?们这些人的阵法?叫囚仙阵,乃是集齐了天地恶念而生,也与西魔界的魔渊有牵扯——这可比你房中那个蚀灵阵厉害多了。”
“如若不然,我?们这些老家伙也不会?挨个翻船。”
“这里的阵法?,倘若是其他人闯入,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到时候我?们仍将成为雁家的滋养。哪怕是我?,能保留这一份神智等到你来,也是万分之一的机缘了。”
白发老者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邻家老爷爷一样,满目慈爱地看着姬冰玉,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头:“小姑娘家家的,皱什么眉?当心日后成个了苦大仇深的模样,吓得少年?郎们都绕着你走?。”
姬冰玉捂着被弹了一下的地方,可怜巴巴地看着老者:“晚辈这不是在想?如何把雁家扳倒吗?前辈竟还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你可别乱说?话!”
长发老者当即跳起,姬冰玉看着他矫健的身?姿,猜测他曾经也是一位捣蛋好手。
——没被长辈拿着扫帚追杀七条街,绝对练不出这样敏锐的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