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开始,喻斐便不是个受人待见的孩子。
记忆里,父母经常在争吵,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主要挑起方是她的父亲。十足的大?男子主义,一句忤逆的话都听?不得,情绪上?头?的时候,甚至会动手。
喻斐好?几次在母亲身上?看到青紫的伤痕。
而?她只能遵循母亲的话,躲在角落,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以免受到牵连,一起被打。
小学的时候,母亲终于不堪重负,向父亲提出了离婚。
答案很?明显,男人不同意,还觉得她是在闹,试图做一些过激的事情,来将她制服。
由?于家庭原因,喻斐比同龄人早熟很?多。她的同学还在玩闹的年纪,她则会主动帮忙分担家务,她不怎么?说话,和班里那些闹腾的人,也实在玩不来。
母亲提出离婚的那天,父亲上?头?,和之前无数次一样试图打她,喻斐偷偷拿过母亲的手机,报了警。
警察来得很?快,似乎没想到一直没有?动静的她会报警,父亲也来不及做出掩饰,被抓了个正着。
“白眼狼,老子养你是真他妈晦气,早知道就应该把?你打掉。”
被带走的时候,他是这么?骂喻斐的,眼底满是恨意,愤怒,唯独没有?爱。
喻斐安静地站在原地,小小身影瘦弱,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被亲生父亲这样骂,也是平淡地看着他。
她好?像被剥夺了“情绪”这种东西。
不会生气,不会不高兴,也不会开心,对什么?事都这样,无论好?的坏的。
这件事在当地闹得很?大?,本来就是一个小城市,很?少会需要动用?警察,一传十十传百,几乎这里的人都知道了。
其实家暴的在这里还挺常见的,大?多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男人道歉认个错,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后续再发?生,那就是后续再管。
喻斐母亲非要离婚,打官司的这两个月,是喻斐最痛苦的时候。
她照例要去上?学,却得面临同学的好?奇心,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问她父母是不是要离婚了。
她不想回答这些问题,觉得这些人没有?礼貌。和老师反馈,老师的反应是“同学间?的关心而?已,你也不用?这么?遮遮掩掩的吧,反正大?家都知道了。”
甚至有?人指责她,认为她是白眼狼,如果?不是她报警,她父亲怎么?会进警察局,这件事又怎么?会闹大?。
喻斐不喜欢说话,在这里没有?朋友,唯一能交流的妈妈,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很?忙,不该去打扰她。
她有?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与无力感。
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下沉,想挣扎着起来,却无能为力。
眼睁睁放任自己下沉。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两个月,母亲打完官司,成功和父亲离了婚。
察觉到她状态的不对劲,她自己也不愿意待在这里,便带着她搬到了她娘家所在的城市。
北原。
喻斐的母亲是下嫁的,和她父亲是大?学同学。当时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这样的人,不顾亲朋好?友的劝阻,一心想嫁给他,甘心和父母决裂,脱离北原这个大?城市,陪他安顿在这个小城市。
一腔热血的爱意最终化为灰烬,只落下满身风雪与疲累。
好?在,喻斐的外婆只有?她母亲一个女儿,这些年,两位老人也盼着女儿和外孙女能回来,和他们和解。
回来是回来了。
没想到是一番这样的境地。
外婆自然狠狠地骂了母亲一顿,数落了许久,又有?些于心不忍。
“都过去了,你和斐斐在这里好?好?生活吧。”她看向喻斐,喻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避的态度明显。外婆叹了口气:“你看,你折腾你自己也就算了,把?斐斐也跟着折腾成什么?样了。”
外婆给她办理了转学手续,转到这里最好?的小学。北原小学是可以小学部和初中部连上?的,学校很?大?,小学部和初中部分成两块地方,允许人员相互走动。
这里的一切对于喻斐而?言都是陌生的,她还是不爱说话,但因为长得漂亮,人又瘦弱,同学都很?怜爱她,会主动找她说话。
这样也挺好?。
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她可以在这里好?好?生活,不会再受到父亲的影响。
她开始变得逐渐开朗起来,脸上?笑意明显多了,也开始能和同学说话,参与他们的话题了。
女生八卦是不分年龄的,看帅哥,也是不分年龄的。
好?友经常和她提及,初中部有?个学长叫陈盛南,才初中就长到了一米八,笑起来斯文?温和,谦虚有?礼,成绩也一直在年级前三。
优秀得是那种放在小说里,也一定是男主的人。
喻斐有?幸在升旗仪式上?见过他一面,少年嗓音温润,字字流畅,吐字间?有?让人如沐春风的舒畅感,像古风书里走出的翩翩君子。
确实很?好?看。
可和她没什么?关系。
喻斐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不会去肖想这种神仙般的人物,当下之重是好?好?学习,考上?北原附中。
有?自知之明,却还是抵不过一颗少女心。
**
因为家距离学校并不远,喻斐都是自己走路回家的。
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喻斐出门都会看一眼天气预报,来推断自己今天要不要带伞。
有?天她起晚了,时间?来不及,抓着早饭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她想,应该不会这么?巧,墨菲定律灵验,她唯一一次不看天气预报,今天就下雨吧。
墨菲定律是真的。
喻斐背着书包,站在教?学楼一层,望着外头?的瓢泼大?雨,绝望地闭了闭眼。
怎么?会这样。
怎么?就能!这么?!倒霉!
身边好?几个路过的同班同学,询问她要不要合撑一把?伞,都被喻斐拒绝了。
同学和她都不顺路,她总不能让别人把?她送到家门口,再自己走回家。
她也没带手机。
就算带了,也不想麻烦外婆特意跑过来接她。
还是等雨停吧。
喻斐叹了口气。
正当她寻思着,要不要先回教?室把?晚上?的回家作业做掉点,顺便等雨停的时候。
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
“同学,你是没带伞吗?”
这个声音有?点儿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可是,喻斐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过声音这么?好?听?的人,还是男生。
她转过头?,恰好?和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对上?。
和上?次升旗台上?遥遥相望不同,他真实地站在面前,给她带来的冲击感更大?。少年五官立体,眼型是狭长的桃花眼,笑起来时会微微眯着,唇角扯着若有?若无的弧度,睫毛很?长,几乎能在下眼睑打出一片阴影。
猝不及防在这儿遇见陈盛南,喻斐吓了一跳,顷刻间?有?点活见鬼的感觉,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雨天,经过一楼的人很?多,瓷砖湿而?滑,上?边沾满了黑色的鞋印。
这么?一退,正好?踩在鞋印多的地方,脚底一个打滑。喻斐有?些重心不稳,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倾,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回拽。
少年手掌温热,透过薄薄的校服衣袖,清晰地传递过来。
“抱歉。”等她站稳后,陈盛南笑了笑,放开她的手腕,“刚才情况情急,不是故意想碰你的。”
喻斐脸红了红,低下头?,声音细如蚊呐:“没关系,谢谢你帮了我。”
刚才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即使?隔着布料,也像燃起了火,一寸一寸地发?烫,紧接着,熨烫到她的心上?。
这话是真心诚意的,校裤是白色的,她要是摔在地上?,这裤子明天就不能再穿了。
这可是刚洗的新?裤子……
“你是没带伞吗?”
没再过多纠结这个,陈盛南很?快带到别的话题:“我这里刚好?有?两把?伞,可以分给你一把?。”
怎么?会有?人带两把?伞……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陈盛南又笑了笑,耐心地和她解释:“我弟弟留下来打扫卫生,我是过来接他的,所以带了两把?。不用?担心,校门口会有?人来接我们,我可以和他合撑一把?,走到校门口就行了。”
他还有?个弟弟吗。
喻斐心下一惊,她好?像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纵使?心里很?好?奇,涉及别人的隐私,她也识趣地不会过问这个问题。
喻斐老老实实接过伞:“谢谢你。”
“没事。”陈盛南弯起眼,语气温和,“注意安全。”
喻斐走后。
在楼梯口等了半天,围观了全程的陈盛源终于有?机会走下来,望着她的背影,无语地撇了撇嘴。
“哥,你怎么?突然良心大?发?了。”他忍不住吐槽,“以前怎么?没见你给别人送伞?拿得还是我的伞。”
“她挺可爱的,你没觉得吗。”
陈盛南轻飘飘地回应道。
陈盛源听?得不禁打了个寒颤。
外人不知道他哥,都相处这么?多年了,他还不知道他哥这德行?
斯文?温和都是假的,都是他装出来的面具,拿来让别人卸下防备的!
陈盛南骨子里真正的东西,和斯文?温和,可真是半点儿都沾不上?边。
这一点,他从小就见到大?了。
隔日,喻斐拿着陈盛南的伞,回到学校,循着之前好?友唐如婉给她说的八卦,走到他所在的班级。
陈盛南刚到学校,在班级门口见到她,眉眼有?几分讶异:“怎么?了?”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把?伞还回来。
喻斐还是不敢和他对视,低着脑袋:“我来还伞。”
陈盛南在学校名气很?大?,也没见他和女孩子有?接触,这会儿他和喻斐站在班级门口,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喻斐不喜欢这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强硬地把?伞塞到他手里。
“那学长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她逃跑似得跑下楼梯,往自己班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