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兮臣向前踉跄了一步,但没有倒下去。
心脏是每个人的致命处。他无法死去,生生受着这份生不如死的痛楚。
可他竟觉得不是那么疼。或许是因为乔兮水的死早已让他生不如死过,或许是因为他早在乔兮水丧命时就已心死。
他浑身因为心脏处的伤痉挛颤抖。他明白,曲岐相想让他倒下,但他不服,他咬着牙,撑着自己这具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残破身躯,倔强地站着。
“真麻烦。”曲岐相啧了一声,道,“一开始就该我自己动手把那姓乔的杀了。”
方兮鸣皱了皱眉:“你说什么?你……”
“闭嘴。”安兮臣横了他一眼,喘着粗气,咳嗽了一声,伸手一抹嘴角鲜血,有些艰难地说道,“滚去把落清剑拿回来。”
方兮鸣被他一喝,心里头那些被深埋起来的敬意一下子破了土,纵使他万般不情愿再拿落清剑,也没敢说个不字,表情一阵扭曲,别扭道:“……行……听你的。”
满脸不情愿的答应下来之后,方兮鸣又不情不愿的伸出了手,那表情活像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似的,眉角直跳的道:“剑来。”
落清剑自苏无霖手中脱离,重新回到了方兮鸣的手中。
“什么意思。”曲岐相见状笑了,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动手?”
安兮臣咬着牙,咽下了口中鲜血。他抬起头,双眼哭的已红,但有光芒穿过血海,透出坚定的光。
“——正因为事到如今,才要动手。”
“我不会再死了,也不会再杀人。”他说,“曲岐相,我答应他了。”
“……答应?”
曲岐相笑意渐失,面无表情地如此喃喃了一句。随后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忽然咧开了嘴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捂住了嘴吃吃的笑了出来,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嘴角近乎咧到了耳朵根,笑声也渐渐疯狂。
活像个疯子。
这一幕对清风门人的冲击不小,他们连忙聚在一起连连后退,心里发毛,怕的不行。
安兮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疯子。最后曲岐相终于笑累了,松开手仰起头,意犹未尽似的长出了一口气。
一片死寂,没人敢说话。
他就那么仰着头,看着头顶的土石,缓缓道:“答应?”
曲岐相的声音被笑意压得颤抖,他低下了头,看着安兮臣接着道:“你答应他?姓安的,你杀了那么多人,那些人求你别动手的时候你怎么还是动手了?怎么,话从他乔兮水嘴里吐出来就是金子了?”
“他不过和你呆了一段时间掏心掏肺的说过几句话,你就跟个傻子一样信了?这世上谁会真的向着你?醒醒吧,你现在不过就是个傀儡,就是个容器!你浑身上下没有一样是你的!我叫你去死,你就得死在这儿!乔兮水天真,难不成你也要跟着他一起天真!?”
安兮臣道:“是。”
他当然知道他天真。
但那又怎样呢?乔兮水天真,但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安兮臣不会轻易改变心意,知道救他不是件容易事,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乔兮水知道安兮臣所身处的是一片绝境,但他不信,他一直想让安兮臣回头,这个傻子总觉得他该从善,该回清风门,觉得他还有路可走。苦口婆心地同他谈心,叫他不要逃避,要他勇敢一点。
但安兮臣在绝望之中看不见希望,乔兮水曾经是他的希望,但是无数人告诉他你不能有希望,你的希望会死。
于是他放手了。
但乔兮水没有放手,这个小混账好像不知道放手这两个字怎么写,仍旧在绝境里为他开辟道路。绝境没有路没有关系,他以身死让他回头,让他看见一条鲜血淋漓的回家的路。
他终于为他开辟了一条道路。
安兮臣可以回家了。他转过头,却再也看不见乔兮水了。
这个世界朝日升起,但他的世界里朝日不再。
“他真的天真,但也是真的聪明。”他说,“他知道单是告诉我会白白送死没用,我还是会去死。但他聪明,他知道他自己在我这里的位置。”
“于是他死了,为了换我那一点善念。”
“但我答应他了。我答应他不会杀人……也不会杀我自己,还答应他,不会再做容器。”
“当然,也不会做什么恨兮君了。”
“不做恨兮君?那你还能做什么?”曲岐相笑道,“做个废物?做条疯狗?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说的都什么疯话?”
“我现在……”
安兮臣伸出手,忽然一阵狂风自他脚下涌起,暗色光芒也奔涌而出,无数黑气带着恐怖气息,从他两袖之中飞了出来,在他手中凝聚成了一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