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清漪。”
守到快八点半,洛神推门出去。
师清漪蜷缩得更加厉害,牙关紧咬,身体终于褪去忍耐与遮掩,剧烈地颤抖起来。
雪花铺天盖地往下落,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竹林里?分出一条小径,两边竹枝上隔段距离就挂了青灯,灯火幽幽,照出一条雪白的小路,两边竹影在风中摇曳,沙沙啦啦地抖出极大的响动。
雨霖婞沿着那条青灯摇曳的小路,一直走向竹林深处的亭子。
亭子里?端坐着一个女人,桌上小泥炉上温着一壶酒。
雨霖婞拾级而上。
洛神在亭子里?朝她看过?来,目光幽邃,长发如瀑,脑后束着白色的发绳流苏,就像是这雪夜里?的谪仙,亭檐下的青灯映衬着她的玉骨冰肌。
雨霖婞看着她,总觉得她真的不属于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太过喧嚣了。
洛神,她应该最适合生活在宁静的世外桃源里?。
就像是封存的这里?,远离尘埃。雅舍,亭台,青竹,幽灯,寂静又温柔。
“坐。”洛神道。
雨霖婞也?不跟洛神客气,往洛神面前一坐,盯着石桌上那壶酒:“居然还有酒?”
“这酒是我怕你待会失态,事先给你压惊用的。”
“我会失态?”雨霖婞轻哼一声,一手搁在桌面上:“本小姐砍过?粽子倒过?斗,死人嘴里摸过珠,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是你现在跟我说你是从外星来的,我也?眉头都不抖一下。谁眉头抖一下,谁就是猪。”
“在你变成猪之前,我先跟你说一个故事。”洛神微微笑道:“一个很长的故事。”
“喂。”雨霖婞抱着手臂咕哝。
灯影投下,也?拖长了亭中两人的影子。
雪,越下越大了。
“……唔。”卧房里,师清漪满头大汗。
——快想起来!
——别……别想起来!
——滚出去!
亭子外面大雪纷扬。
一声清脆的杯盏碎裂声响起。
雨霖婞脸色煞白,呆呆地看着从自己手里?跌落的酒盏,落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
“你瞧,你不但抖了眉,连手与腿都抖了。我请你喝酒,你却连酒盏也握不住。”洛神搁下酒盏。
“战……战国人。”雨霖婞嘴唇发抖:“不……不老。”
师清漪躺在床上,从左边翻腾到右边。
——杀……杀人了!
——我毁了她!都是我一手毁了她!
——还?给我!
“师师……也……”雨霖婞脸色几乎是由白转青。
洛神低头喝酒。
“你为什么……会把一切全都告诉我?”雨霖婞喃喃着:“这些都是……都是……我过?去的确是有很?多疑问,很?想问一问你,但是我并没有抱着你一定会回答的打算。”
“你是我的至交好友。”洛神抬起眸子,觑着她:“我信任你,霖婞。”
雨霖婞怔住了。
“清漪和长生,还?有你,你们是我这世上最信任的三人。”
雨霖婞眼波晃动:“你和师师,你们两是我最好的朋友。”
师清漪手指成勾,手背上爆出条条清晰的青筋,关节拧得咔嚓作响。
暴风雪彻底将她卧房的窗子吹开,风雪从外面卷了进?来,肆意地挑着暖炉里?的火苗。
“你信任我,愿意将一切告诉我。”雨霖婞说:“为什么你一直瞒着,不告诉师师?”
洛神看她一眼,张开左手手掌,翻出匕首在自己掌心划了一刀。
鲜血染红了她白皙的掌心。
雨霖婞已经经过不知道多少次惊吓,这次看见洛神突然划了一刀,眼都直了。
“你觉得我这么做,疼么?”洛神并不以为然,眸光沉静。
“废话!”雨霖婞道:“你疯了!被刀割这么深,怎么可能不疼!”
“可是你当真感觉到我的疼痛了么?我现在这般割一刀,究竟有多疼,你当真知晓?”
雨霖婞顿时语塞。
“我割了自己一刀,我是当事人,自是晓得有多疼,可你是旁观者,身上并无实际伤口。你是我的好友,见我受伤流血,自会担忧难过,亦会因此想象到疼痛,但是这和真正的痛感是不同的。”
雨霖婞恍惚地点点头:“我好像明白你想说什么了。”
“我们都不是清漪,只是旁观者。她失去的记忆里?面,的确有往昔的喜乐欢愉,可是更多的却是无尽的痛苦。甚至……我当时不在她身边,那么多年,我根本不晓得她是怎么过?来的,她经历过?什么,谁也?不知晓,我连所谓的旁观者都配不上,又怎么能当真知晓她的苦痛。”
洛神低下眉。
“唔……嗯。”师清漪身上的白色亵衣裤几乎被汗水打湿,整个身体都弓了起来。
——怪物!
——怪物!
洛神眉目沉静:“正因如?此,我不敢,也?不愿尽数告知于她。她和你不同,她是切切实实的经历者,而你只是方才听了我这一席话。我晓得你也?只是听了,倘若当真要彻底接受,还?需很?长一段时日。”
雨霖婞尴尬地讪讪一笑。
洛神道:“即便我全部告知了她,她也还?是想不起,冲击过大,她只会越来越自责,最终甚至丧失自我,直至崩溃。所以我以往只是通过?一些暗示,提醒的方式,试图去做一些诱导,尽量温和处理,不敢操之过?急。”
“那有效果么?”
“我观察过?她的表情,她是有反应的。”洛神再度握了握掌心:“于是这次,我特地带她回了我们当年住的地方。”
“你希望她触景生情,会恢复得更快一点?”
“是。”洛神睫毛垂下,看着掌心上流血的那道口子,低声道:“可是,我现在万分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