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正不怕影子歪。
尽管眼前的六位隐门弟子看上去来意不善,宁琅还是跟他们走了。
他们出现?的时机正挑在了四下无人之际,又主动设下了障,宁琅的离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却没有逃过一双赤红色的眼睛。
血红的眼珠子咕噜一转,极为遥远的地方便随即响起一声鸦叫。
鸦声叫得?凄厉,像是在催命。
响声一起,东朔脸色骤变,眼眉间的漫不经心顿然消散,转而凛若寒霜,如临大敌一般。
阿宁那边出了状况。
他该走了。
修长的指随意一划,跨界的门裂空乍现?,人间界的气息从门的那端渗了过来。生气刚出现?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像是被张无形的巨嘴一口吞噬,转眼荡漾无存。
门初现?,东朔半只脚已踏入门的另一边,随口留下一句“下次再说”,人便马不停蹄地走了,自听到鸦声为始,到现?在,全程不过一息的功夫。
向着已是无人的虚空,被留于原地的男子颔首应了声是。
随后回?首,起身?,展开?了域,一瞬移到坟地深处。坟地深处只存了一副棺,棺中躺了一具身?着修士道袍的女尸。
他望向女尸,双眼含情?脉脉,绵言细语:“娘子,再等一阵,我们便可以再见了。”
……
东朔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兀臬山,没有惊起任何动静。
调取了一直守在弘峰医馆的乌鸦的记忆,他大概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召见阿宁的是隐门长老。
他们御剑飞行的方向是影峰。
如此?只能是有关禁地一事。
思及此?,一粒黑豆从他指缝间流出,掉落地面。
当黑豆落于阵图中影峰的位置时,像是被钉住了,还竖立起来,一动不动。同时间,影峰,靠近禁地洞口的树杈之间,一只黑羽红眼的乌鸦陡然现?身?其?中,惊起周遭飞鸟振翅飞离。
等了会,宁琅与另外六位隐门弟子果真出现?在乌鸦视界之中。
见宁琅安然无恙,东朔舒出半口气。
可再眨眼,又是几颗黑豆掉落在悬空阵图,密集地落在影峰的位置。
“若是他们要对阿宁动手,便制造出动静——”停了下,他改了主意:“算了,直接杀光所有人好了。”
改完注意,东朔又想反悔。
他想,要是真的杀光所有人,说不定?要害了宁琅背上子虚乌有的罪名。
罪名是小,谁要拿她问罪,他便杀了谁。
可他最怕宁琅受到伤害,怕她被指勾结妖魔,受千夫所指的苦楚,不过,要是真到了那一刻,她便会永远呆在他的身?边了。
但……罢了。
他不能如此?自私,为了自己而伤害了她。
若真到杀人清场那一步,也是无可奈何的,毕竟是那些人不好,他们不该对那么好、什?么错都没有的阿宁动手的。
阿宁一定?不会怪他的。
想到宁琅近日?对他的耐心温柔,东朔心中更?有底气了。
留了后手,东朔御剑往驼峰方向飞去。
另一边,宁琅已然进了禁地。
一入禁地,她便觉得?气氛很不对,又觉得?少了很多人。
站在地面的人倒是多了很多,主要是铁牢里头的身?影少了。
粗略地扫了眼过去,被关在禁地里的疯子少了三分之一。余下三分之二,一半在吃瓜看戏,一半红着双眼睛,身?上魔纹交杂,似在发疯,有隐门弟子面色沉郁地守在周遭,仿佛只要他们一入魔,便会起剑,杀之。
宁琅还见着了数日?不见的医修师姐颜翩翩。
余光才瞄见,没来得?及细细打量她,便只听一声喝令,冲着她当头炸响。
“跪下。”
宁琅微怔。
天色则一瞬暗了。
禁地外顿时刮起了阵阵阴风,风声呜呜,像是女人呜咽,又吹起灌木草叶飒飒,投落在地面的阴影涌动,犹如凶相?毕露的妖魔鬼怪。
禁地内无人察觉外头的动荡。
但只要宁琅的膝盖弯下一分,便会有无数妖风冲入禁地,掀起腥风血雨。
这一幕被拦了下来。
听到旁边的长老一开?口就是让年?轻弟子下跪,另一长老摇了摇头,面露无奈,连忙招呼宁琅:“不必跪不必跪。”
拍了拍一上来就是让别人跪下的隐门长老的肩膀,解释:“这是他的口头禅。他入道之前在世俗界当了好几十年?的皇帝,但自从他成为修士后,再也没人跪他了,整天都想着找机会找回?年?轻时候的快感?。小友勿怪,勿怪。”
又侧首教育道:“事情?还未弄清楚,怎么能用审问犯人的态度对待小友?要是冤枉了人,得?给人造成多大的心理创伤。”
这时,半入魔的小师叔见宁琅现?身?,突然一脸兴奋,指着她的鼻子说:“是她,就是她!就是她害得?我们入了魔!”
隐门长老:“……”
宁琅:“……”
前任皇帝激动:“这下铁证如山了吧!还不速速跪下!”
宁琅无视了他,只哭笑不得?地对半疯魔状态下的小师叔抬手道:“小师叔,我入道了。”
隐门长老:“……”这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在说什?么?
前任皇帝:“……”入道了就能不跪了吗?
一瞬沉寂后,禁地里爆发出响亮的惊叹声,欢呼声,掌声,不但有人潸然泪下,还有两个本来在和心魔作斗争的禁地疯子在听到这一句“我入道了”而脱离了魔怔状态,一瞬目光清明?。
“你入道了?!”
“真的?!”
“天呐,是真的入道了!太好了呜呜呜,不枉这段时间我对你的培养,傻不拉几的孩子一定?是因为我的坚持才能成材的,我好伟大。”
“既然连小妹妹都能入道,没道理我要被困在这个死地方,我要努力,我要奋战,我要出去!”
见禁地疯子突然群魔乱舞,人均喝下一桶鸡血,大部分人震惊得?来,又非常摸不着头脑。
宁琅倒是对这些日?常犯病的疯子很习惯了。
禁地之中就数她最淡定?。
她平心静气地望向坐镇禁地的五位长老,问:“请问长老们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她能猜到几分。
宗门比试当日?横遭魔袭,身?处慧峰观战的隐门大能们则通通因禁地变故而被支开?,吃了一计调虎离山,导致慧峰参加比试的年?轻弟子险些遭遇灭顶之灾。
禁地变故显然是人为。
纵不知禁地中确切发生了何事,但就眼下这般阵仗来看,可见事情?不小。
她作为近日?来禁地来得?最繁密的弟子,无论何事,皆是首当其?冲。
一顿插科打诨后,五位长老皆冷静下来。
他们注目于宁琅。
眼前的女弟子姿态不卑不亢,面容沉静,目露正气。
他们对她有所耳闻,知她在魔袭时大放异彩,甚至遭受重伤。
可,妖狡猾阴险,魔残忍无情?。
倘若这位隐隐将?成人心所向的女弟子真与妖魔有所勾结的话,有朝一日?,隐门或会遭受灭顶之灾。这件事,他们赌不起,也没人赌得?起。
于是,审问开?始。
和谐顿失,气氛骤变。
一位长老上前半步,对宁琅疾言厉色:“宗门比试当日?,有人闯入禁地,放走了苦情?魔,还设下魔障,引人入魔。此?事——可与你有关?”
苦情?魔……被放走了?
宁琅觉得?蹊跷万分。
前世直到最终一战,苦情?魔皆一直被囚在禁地,从不曾听闻被救走、放走的消息。可如今,重来一遭,却是跑了出去?
实际上,不光宁琅觉得?蹊跷,就连隐门的长老们也觉得?蹊跷。
他们虽然说是有人放走了苦情?魔,但从现?场遗留的痕迹来看,不单单是如此?简单。
像是有人想杀了他,另一人却横插一手,把苦情?魔救走。可设下引人入魔的魔障又如何解释?所为是何?
困在禁地迷云的诸位长老们,左思右想,想了又想,任是谁都没有想到,苦情?魔一事确实另有隐情?,至于设下魔障,不过是一个临时起意的举动而已。
他们以为是祸害隐门乃至整个修界的阴谋诡计,其?实不过是儿女情?长,替妻寻仇罢了。
可长老们并不知道,他们的格局太大,情?报太少,想得?太多,于是什?么都搞不懂。
宁琅也一头雾水,但眼下不是想事情?的时刻,知隐门长老已经怀疑上自己,她当即道:“弟子发誓,此?事与弟子无关。”
一句誓言过于苍白,压根没办把她从事件里摘出来。
“无关?!”
出言审讯的长老加重了语气,面容更?是冷峻。当话音落下,空气一瞬沉寂,周遭气氛更?显沉重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禁地发生变故之前,影峰风平浪静,守卫禁地的弟子俱报告没有任何异常。既无前兆,可见隐患早已埋下,有人潜进了禁地,伺机而动,等到宗门比试当日?才露出爪牙!”
宁琅抿了抿唇。
她不知该如何答复,近半月以来,确实只有她入了禁地,并且几乎是天天进出,她无法自证,洗脱嫌疑。
沉下心神,宁琅蹙眉思索一番后,问:“可有看到是何人?”
“目击者尽数被下了禁言咒。”
宁琅一顿,难以置信:“全部?”
隐门长老:“对,全部。”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头疼如斯。
一个范围禁言咒,可以影射出很多问题。
对方的实力,他的想法。魔与修士大多是不共戴天的关系,既是要对对方出手,根本不必掩藏踪迹,将?自己的情?报全部隐藏。可他却是这么做了。说明?了什?么?仔细一想,便觉不寒而栗。
而从隐门长老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有点点奇异的感?觉从宁琅的心头冒了出来。
直到隐门长老请出了因果盘,问卦求因果,当结果浮现?,证实她是其?中因果,有逃不掉的关系时,这种奇异感?更?是到了顶峰,还夹杂着丝丝骨寒毛竖的悚然。
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冷不丁地从宁琅的脑海中浮现?。
跟那日?,看到东朔衣摆上的血便陡然联想到邀她一同修炼的剑修师兄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