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东升:“吹牛吧你。说得好像你还有上辈子似的。”
话音刚落,嗡地一声响,钟言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私信。
钟言解锁查看,眉梢不自觉微微挑起,笑道:“瞧瞧,说来就来了,约我明早面试。”
晏东升一瞧,是通过直播平台发来的消息,当即提高了警惕,“约稿就约稿,干嘛要约人?”
钟言说:“普通客单是不会要求面试的,这是个大单,说不定能一举解决我的燃眉之急。”
晏东升还是不放心,琢磨了一会儿,又觉得钟言本就该是这样,勇者无畏,敢闯敢拼。
还记得第一眼见到钟言的时候,钟言是何等的光彩夺目,那是蜜罐里泡大的富家少爷才会有的从容自信,即便逢上金融危机家道中落了,骨子里的矜贵劲儿也分毫不减。
可惜谈了个不咋地的对象,同居以后烧饭做菜自不必说,就连贴身衣物都是钟言负责洗,学业上也就疏殆了许多。所幸半年前分手了,钟言的生活才又回归正轨。
分手的原因不清楚,钟言是个非常注重隐私的人,晏东升跟他走得这么近也没见过那位神秘嘉宾的面儿。
不过分手挺好的,那人对钟言也不怎么上心。就说大二学期末,钟言拿到了国家奖学金,按颁奖流程需要请一位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上台致贺词。那么光荣的时刻,其他同学都是请家长,钟言却说要请一个朋友。别人不知道,晏东升却是知道的,钟言要请的就是这个捧在心尖儿上的朋友。
钟言有多期待那一天,晏东升全部看在眼里,就连话术稿都是一遍一遍精心修改的。然而到了颁奖那天,那位神秘嘉宾却连个影儿都没有。要不是院领导及时救场,真不知道钟言该有多难堪。
晏东升难以理解,像钟言这样好的人,别人想跟他谈恋爱都得贴牌列队依次等待,怎么舍得整那些幺蛾子。反正要是换成他,吵架都得拿铁锅扇自己。
晏东升想得出了神,钟言便用铅笔敲了下他的头,问他晚上要不要留在这儿吃饭。晏东升没好意思,钟言便也跟着出了门。
晏东升说:“不是明天才面试?”
钟言说:“我要去个地方。”
……
夜幕降临,钟言来到了一幢公寓楼下。
大厅里,前台物业正在打瞌睡,面前摊着一叠复写纸,像是水电费收据。墙上蓝白交错的大理石背景有些违和,因为地面瓷砖更换过,由配套的玉白色改成了深灰色。
半年没来了,这里还跟以前一样。
上达三十三层,电梯门开,映入眼帘的一家婚纱礼服工作室有些陌生,门上挂着的如意娃娃却很眼熟,是钟言从这栋楼搬走时送给前届租户家小孩子的礼物。
输入密码,推开3303号房门,时间仿佛也跟着回到了过去。
这里就是钟言和聂峋同居过的地方。
聂峋,这个名字曾被钟言贴心收藏着,也曾以为可以一直收藏下去,直到这个世界能够容纳同性相恋的人。
然而聂峋这个人,到底是辜负了他。
记得是读大一那年的冬天,两人在洗砚湖边一见如故,坠入爱河,半年之后就搬到了一起,在这栋楼里过起了小日子。
聂峋比钟言大一岁,早早就开始接触家族生意了,隔三差五才会回来住一晚。这里条件比不上豪宅大院,怕委屈了他,钟言就学着洗衣做饭干家务,把所有能承担的都承担了。
都说恋爱容易过日子难,彼此体谅着,两人倒也过得挺幸福。
然而大三那年,两家人知道了儿子是同性恋的事,逼迫他们分手。钟言激烈地反抗了,把父母气得不轻。聂峋却因为顾忌家族名声,再加上父亲患有高血压不能动气,回来的次数开始减少。
直到次年冬天,钟言的父亲出了一场车祸,人没了,哥哥也在事故中失去了双腿,性格变得喜怒无常,钟言深受打击,患上了焦虑症,聂峋才又开始频繁回来。
毕业以后,钟言想要参加工作,聂峋阻止了。然而钟言的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日益严重。所幸捡回来一条流浪狗,收养之后压抑的心情得到了缓解,情况才开始慢慢好转。
好景不长,小狗中毒死了,焦虑症再次恶化。聂峋不希望钟言在生病的时候到处乱走,干脆雇了两名保镖看着钟言。钟言只能在附近三公里之内散步,超出范围保镖就会汇报给聂峋。
天灾人祸无法避免,顺水行舟也是自然规律,钟言自知恨不着聂峋。可人心不是顽石,终究做不到无怨无悔。
父亲去世的时候钟言曾给聂峋打过电话,聂峋没等听完是什么事情就给挂了,因为正在开会。小狗中毒的时候钟言也给聂峋打过电话,但聂峋还是没有陪着他,原因无它,依旧是工作走不开。
没有人能替钟言体会,独自面对死亡是什么样的感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细小的失望日积月累,就像一座冰山压在钟言的脊梁骨上。钟言强撑着,直到最后一片雪花的飘落。
二十五周岁生日那天,有人拿着一张照片找到了钟言,跟钟言说自己就是聂峋找了许多年的那个人,而聂峋会跟钟言在一起,全因为钟言长了一张相似的脸。
钟言以为聂峋会否认。
可聂峋说:“人与人之间从相识到莫逆不都得有一个理由么,不管我的初衷是什么,我对你的感情不是假的。”
谁说不是呢,钟言曾经也以为是真的。可要换了正主经历那一切,想必聂峋就没有那么多工作要忙了。
所幸一切早有注定,钟言重生了。这一世,他仍然是那个灵感四溢、挥洒自如、可以恣意勾勒人生版图的钟言。
至于焦虑症的残遗……
医生让他直面问题,解决问题,所以他来了。若非如此,他根本连看都不愿意再多看一眼,这所谓的昔日的爱巢。
钟言余光一扫,阳台洗衣机的拐角好像有个东西闪了一下,用笤帚勾出来一看,竟是曾经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聂峋的戒指。
聂峋只戴过两个星期就不戴了,问他为什么不戴,他说太珍贵,要拿回家里好好收藏。
呵,原来只是丢在角落里找不到了。
钟言冷不丁一笑,拿起戒指,狠狠扔向了窗外。
什么焦虑症,什么心结,现在感觉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