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晚晚回去的时候遇到江肃从高台上下来。
兵权被削、亲子亡故,接二连三地打击让江肃苍老了许多,他也好几个月都称病不朝。但今日他似乎精神?还?不错,眼里不是死气沉沉的,仿佛有了什么盼头?。
二人擦肩而过,江肃虽仗着?太傅身份并未对她行?礼,但也没有发难,甚至还?点了点头?,这让崔晚晚有些纳闷。
崔江两?家交恶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且不论以往恩怨,就说现在后宫之中,江淑妃不得圣心,崔贵妃独占圣宠,注定?了两?家势同水火。前朝江太傅失了兵马大元帅一职,只担虚衔,江氏声势也日薄西山,而崔家子弟则被大肆启用,户部崔尚书是贵妃叔父自不必说,贵妃兄长崔衍回京后参为?同中书门下二品,权力甚重,可牵制宰相。至于贵妃生父,虽然太常寺少卿是个闲职,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天子体恤“岳丈”,有意为?之。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江肃一贯倨傲,见?了崔晚晚至少也是鼻孔朝天,今日却“礼貌待人”,委实怪异。
“江老贼想做什么?”
崔晚晚挽住拓跋泰,踮脚在他耳边悄声询问。
他略微弯腰,一语带过:“他来请封世子。”
崔晚晚惊讶:“他还?有其他儿子?”
“是兄长的孩子。”提起江恒,拓跋泰不免伤怀,“朕准了,如此一来,兄长也算后继有人。”
魏人重承嗣,认为?于礼不孝者有三事,不娶无子,绝先祖祀。如江恒这类没能留下一男半女的子孙,不仅去了地府无颜面见?祖宗,甚至每逢祭祀也无人敬献香蜡纸钱,只能算孤魂野鬼一个。
崔晚晚更惊讶了:“孩子在哪儿?多大了?”之前从未听过江恒有子,况且那韦清眉不是说他体弱不能圆房?
拓跋泰不欲多言:“韦氏有孕,遗腹子。”
忆及立夏日那一出,她心头?一动,张口欲问:“那她的身孕……”
他眉头?微皱,神?色漠然:“她要生,就让她生。”
反应如斯冷淡不像是两?人有首尾,崔晚晚捉摸不透,可这里人多口杂不便多问,只得强压下疑惑。她目光放远落在江肃背影上,只见?他走向家中女眷,韦清眉也在其中,衣着?宽松尚看不出孕肚。
看样子江肃很?看重这个嫡孙,见?韦氏一直站在那里,便说了几句话,立马就有侍女过来搀扶韦氏。韦氏低眉顺眼的,屈膝言谢,江肃顺手托了她一把。
端午之后几日便下了一场雨,暂且冲淡了暑气,只是雨停以后内宫更加潮热难耐。
好在林新荔的药十分对症管用,崔晚晚的疹子终于好了。
佛兰派了内侍去将?军府传口讯,请林新荔再制一些药来,有备无患。谁知去的人没带回药,却带回了林新荔生产的消息。
崔晚晚惊讶:“怎的提前这么多?她还?好吧?”
内侍回禀:“请娘娘放心,侧夫人母子平安,孩子生下来除了瘦一些其他都好,听说是邓将?军的妾侍冲撞了侧夫人,受了惊才?早产的。邓将?军已经处置掉那些妾侍了。”
崔晚晚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来,让佛兰选些贺礼送去将?军府给林新荔,说完尤觉不够,又让再多拿些补品。
“娘子何必为?她操心。”佛兰始终觉得林新荔心眼太多,不值得相交,“她那么会算计人,焉知这回不是一出苦肉计?”
“若是有的选,谁又愿意算计呢?”崔晚晚幽幽一叹,“早产伤身,她也是不易,多照拂些吧。”
前朝这里,邓锐喜得麟儿,依着?民间习俗带了红蛋进宫,在朝会之后发给同僚,甚至早早就定?下了请大家喝满月酒的日子。
他还?专门送给天子一筐红蛋。只见?这位憨直的黑脸将?军一直咧嘴傻笑,合都合不拢,眉飞色舞地给拓跋泰讲自己的儿子。
“只有这么小,软趴趴跟只奶猫似的,一开始我抱都不敢抱。”邓锐拿手比划着?,语气十分骄傲,“虽然不足月,但这小子哭声洪亮得很?,像我!我一抱他就不哭了,这就是父子连心……”
拓跋泰听他说着?,眼里笑意浅浅。
别人都成双成对,邓锐还?当了爹,白崇峻这个光棍儿听得满腹酸水,故意损他:“什么父子连心,你一张黑脸凶神?恶煞,能止小儿夜啼,人家奶娃娃害怕你。”
邓锐立马跟他吵起来:“呸!放你的狗屁!我亲儿子怎会怕我?姓白的你分明?是嫉妒老子!”
“我嫉妒你?笑话。”白崇峻翻个白眼,“我是嫉妒你家那群娘们?争风吃醋还?是嫉妒你连几个女人都管不好?枉费你还?是个管大头?兵的将?军!”
“谁说老子管不好?!”
“我说的,你就管不好——”
……
留下这二人吵嘴,拓跋泰提起红蛋回了后宫。
崔晚晚仍住在含冰殿。她白天嫌外头?晒,晚上又嫌出去蚊子多,是故天天躲在殿里偷懒,光着?脚走来走去,连衣裳也不好好穿。
他跨进殿门绕过屏风,一眼就瞧见?那懒美人趴在矮足长榻上,长发随意挽了个髻,插了支狼毫当簪子,身上披着?疑似是他的寝衣。她两?肘撑在榻上,往后翘起两?条腿,嘴里还?咬着?一支笔,白鹿纸扔得到处都是。
“还?在画赏幽录?”拓跋泰随手搁下红蛋走过去。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