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倒是分外平淡,可心底是什么想法旁人却是瞧不出的。
李太傅收回放在他背影上的视线,双手笼在了长袖里,他眯着眼眺望而去,能将这京城大部分景象收入眼里。
“时也,命也。”他轻叹了一句。
宿驭瞟他一眼,摁着刀的指尖动了动,问:“可要臣安排下去?”
关于宁王的那些传言,什么天授的那两句话,在大燕朝忽然就传遍了,若不是这次周从凛也借助东风扳回一局,宿驭估摸着,光是这点谣言都能淹没城池。
承安帝远远能看到青林山,山顶的古凌寺在破开的日光下颇有几分神秘气息。
他扯了扯嘴角:“朕当初也该去拜访一下的。”
古来帝王信佛不在少数,挥手一掷,佛寺大修的更是一大把,可他承安帝不信佛。
李太傅安安静静站着,他心想,拜访?拜访谁呢,拜访那位衍岐大师吗。
倒也不是没说过衍岐的名声,只是他们这些地位的人,对于信佛这种事儿,压根没什么心思,有权有势,谁还会去寺庙里求个心灵安慰?
所以听到天授宁王这名号,众人也是笑笑就过了,那些老百姓不清楚,真以为有神授天子这种说法,可朝廷里谁不明白?那些话,也就骗骗无知的人,给自己弄个好听的名声。
只是如今宁王那两场大战胜得太过蹊跷,所以承安帝如此一说,他同宿驭倒是都没接话。
承安帝忽然问:“可曾见过衍岐大师?”
宿驭一顿,拱手应答:“臣,见过一次。”
“嗯?”
“为了抓捕小南燕,臣有次追到了青林山上,有幸见过一次。”宿驭想了想又说:“瞧着是一位仙风道骨的。”
说完不免又记起了那次遇到晚霁,两人在半山腰桃花林打个照面,那时候他倒是没瞧出来,周家周从凛身边的奴才,竟也是一位小郡主。
“是吗?”承安帝转过身来,双眸紧盯着他。
宿驭笑了笑,垂首应是。
恰在这时又起了大风,三人视线随着风向一同落到了青林山处。
此刻青林山顶的古凌寺里有人推开了禅院的门,风吹着庭院中的树叶沙沙作响,些许落到地面的残叶打着旋儿从一侧飘到了另一侧。
衍岐站在檐下,目光深邃。
他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缓缓将其取下。这珠子跟了他太久,取下的那一刹那,恍惚间竟是心头掉下了一块东西,空落落地。
佛珠还有余温,但人已经不在了。
“就到此为止。”他轻声说。
他与衍道的恩恩怨怨,就到此为止,而衍道的那一盏命灯,终究还是熄灭了。
师父曾说的那番话,“衍道性暗,虽有佛缘,却无佛心。”到了如今,他还是只能承认一句,那年他救得了已经没有活路的周从凛,可无论如何却度化不了没有佛心的师弟。
他与衍道之间,是一个死结。
可出家了,便讲究四大皆空,六根清净。他衍岐,又如何空,如何净了?
衍岐微微一笑,眉目间有些怅惘悲凉。
世界上没有神佛,也根本不存在,正如那一年衍道跪在大雨中所言,佛是什么?佛是虚妄。
没有谁能度化谁,也没有谁能够决定谁的命运。他之所以能够给周从凛一条命,不过也是将自己的抵了过去,而现在,也需要晚霁来偿还这一劫。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谁活着,谁死去,天命而已。
衍岐叹了口气,将佛珠再次戴上,他就地盘坐下来,洁白神圣的僧袍扫过了地面,拂去了尘埃。
年轻的小沙弥扫着地,从大雄宝殿,一路将所有地方都扫过,藏金阁,钟鼓楼,一点一点地扫,终于扫到了衍岐所居住的地方。
他举着扫帚,不敢去惊扰,就在那院口处,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
衍岐师叔又在参法了吗?
他敬畏地想,尽量让自己悄无声息地走近了些。
这院子里残叶并不多,泛黄的树高大地立在角落,稀薄的光照射过来,没有了繁密树叶遮挡,一点不落地映在了衍岐身上。
他慈眉善目,双手轻放在膝盖上,端的是一派玄妙无边。
小沙弥瞅了一眼,又瞅了一眼,手下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参法为什么要在这里呢?
小沙弥挠挠头,颇有些不解,他从边角扫过,慢慢扫到了衍岐面前。
衍岐师叔真是大能啊!
他这样想,什么时候我也能跟衍岐师叔一样呢?小沙弥一会乐呵呵地,一会又愁眉苦脸。
从衍岐身边扫过去,他忽然脚步一顿。
“师……师叔?”他试探性地喊。
没有人回应。
“师叔!”小沙弥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将手中扫帚一丢,猛地朝他扑过去。他颤颤巍巍将手指放在他鼻下,一张脸吓得惨白。
没有呼吸了。
衍岐,圆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