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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苏鹤川(1 / 2)


虞黛楚从洞天中脱身而出的时候,正落入了滚滚的黄沙之中。

也许无论是什么道统,无论是魔还是道,高修为的大佬对擅自闯入自己洞府的人都实在客气宽容不起来,虽然魔门的杀阵十分凶险,对于虞黛楚来说,其实也不比擎崖界的那些有什么别样的艰难。

在擎崖界的时候,她筑基大圆满前从未出过太玄宗,而结丹之后,也很少同人一道探索古迹寻找什么机缘,对虞黛楚来说,很多修士梦寐以求、多年辛苦的东西,早就有人给她准备好了,她需要准备的只有晋升本身。

不过,即使经验再不丰富,她对所谓探险寻宝也绝不陌生。在修仙界,最常见的便是探险了,虞黛楚足不出户,便能一天到晚听见同门们谈论起这样那样的古迹,同类的话本子早就在擎崖界满天飞了。

她的师尊林漱怀,作为一条咸鱼,而且是天赋很好、出身很高的咸鱼,显然也不会是那种怀有淘金幻象和热情的修士,对于古迹的了解其实也没同境界修士更多,以至于虞黛楚听得虽有些杂,却也不算多。

认真算起来,这突兀降临道附近的云山灵府,竟还是她第一次真正踏足某个古迹,然而她应对时总有一种熟悉感,大概真的是道魔拥有同一种套路。

虞黛楚一手轻轻平推,便好似袖底生风一般,将那满眼的黄沙推了开来,沙海沉沉,在她手底下却好似只是轻浪。

这云山灵府的杀阵对于金丹修士来说,绝对算得上是有些难度的,并非某种套路,能迷惑谁的心智,更不可能被谁一眼看破,而是最朴实无华的黄沙漫天,无论你究竟有千般聪明、百般伶俐,这杀阵也能一力破之。

虞黛楚伸手去推这黄沙,便发现它根本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倘若只是沙海沉沉,那么即使压力无穷,也最多只能破去一半的金丹修士,总还能有五成的金丹修士有着足够深厚的底蕴,硬顶着这沙海一意向前,能支撑多久暂且不说,总之也能行过一段距离。而以这云山灵府的面积来看,最终能走到尽头的,怎么也能有个三成。

然而,这黄沙却绝不像是表面上那样,除了声势浩大之外,反显出一股沉静浑厚之感。唯有自己亲自动手,才觉得手底心底蓦然传来的,竟是一股无比暴戾的气息。

魔修的煞气,已经足够暴戾了,然而这黄沙之下掩藏的气息,却更有别于煞气。

它既是暴戾炽烈,也是挑衅和勾引,一旦触及,便好似自心底最恶毒、最暴躁、最郁结之情都在蠢蠢欲动。

虞黛楚是道门修士,道门最崇尚节欲克己,太玄宗功法运转时,能自行化解心底波澜、帮助修士清心静气,在触及这气息时,尚且身不由主地涌出一股烦躁,仿佛恨不得现在就提起法宝,将眼前的一切都砍个稀巴烂,毁掉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这样的蛊惑气息,向来是越有此心者越容易中招的。虞黛楚尚且如此,更不必去提魔修。魔门以欲望为本源,逐欲望而生力量,一旦遇上这气息,只会比她的反应更激烈上十倍百倍,甚至于,当场被欲望所迷、沦为欲望的奴隶都是有可能的。

这杀阵、这黄沙中的气息,是对魔门修士量身定做的,然而却对所有生灵都有作用,所有人都逃不脱欲望的控制,此时正沉沉向虞黛楚卷来。

虞黛楚心下微凛,默诵黄庭,忆起太玄宗功法中,专门供于宁心静气的观想法门,识海中,神识涌动,很快便将那暴躁而不受控制的情绪波动压了下来,重归于平静。

虽说这黄沙中的戾气被她很快化解了,虞黛楚的心里,却生出一丝忌惮来。

她现在所遇到的,只是一个无人操纵的杀阵、一个最外围的阵法,是针对所有闯入者的,只会代表着最弱、最没有针对性的攻击水平。这样大规模而刻板的阵法,竟然都隐藏着这样的心机,实在很难想象后面究竟会隐藏着什么样的手段,那位布置了此处灵府的大能,又是怀着如何“就是要你给我死得快一点”的心情,搞起这些的?

虞黛楚一边思索着这灵府的来历,揣测着那个布置阵法的大能的想法,一边默念观想法门,排开黄沙向前冲去。

这沉沉的沙海,对于她来说,便好似是一个无趣、漫长,但必然能完成的任务,她的修为虽然只在金丹中期,然而底蕴深厚,灵力未必弱于很多金丹后期修士,对于这针对魔门修士内心的杀阵来说,也只需要对抗其中深厚的力量和规模,可以说是避开了最危险的部分。

在这黄沙之中,虞黛楚的神识没法探出太远,大略只能感知到十来丈范围外的东西,就在她的神识刚刚探查到十余丈外,黄沙似乎隐约现出颓意,似乎其后不远便能到尽头时,这漫漫黄沙之中,忽有一声细弱到几乎难以听清的轻吟。

只是“咻”的一下,仿佛只是她听错了,只是这呼啸的黄沙之中的一个幻觉,然而虞黛楚却好似忽地听到了什么令她无比忌惮的事情一般,神色微微一变,如临大敌般,转眼取出覆水镜护在身前。

覆水镜盈盈而转,折射出光辉璀璨,迎着那黄沙之中的某个方向照去。

倘若有人在一旁,也许会怀疑自己的眼睛,也许又会怀疑虞黛楚的脑子——那覆水镜照向的地方,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她如临大敌的,即使是满眼黄沙,也并非是沙海巨浪卷来的关键点和方向,灵气卷去,只能是浪费。

然而虞黛楚手握覆水镜,丝毫没有半分迟疑,不仅令那清光宛转而去,甚至还再次将覆水镜轻轻转了一圈。

覆水镜在她手中,被她轻轻一拨,便好似车轮似的,在她掌中滴溜溜地转了起来,数道灵光争先恐后,从镜中飞出,直追那先前的一道光而去。

先发的那道光,此时已距离黄沙太近,转眼便要涌入其中,与其同归于湮灭。

然而,就在第一道光即将落在黄沙之上时,那滚滚的沙浪,却忽地掀了起来,分成两股,朝虞黛楚左右夹击,似乎当场就要将她卷入。

而在这两股沙浪之中,忽地窜出一点朱红。

那朱红最开始只有一点,小得像是一滴血珠,仿佛是谁不甚划破了指尖,低落了一点深红,落在这沙海之中,然而就在转瞬之间,那小到几乎看不清的朱红,便蓦然扩大,化作沙地里的一碗血、一盆血、一汪血……

几个呼吸间,在那翻涌的沙海中,竟汨汨涌出无数血水,汇成汪洋,朝虞黛楚当头打落,似乎当场就要将她淹没。

那血海翻涌间,声势好似远远没有沙海浩大,然而其中的诡异、冷酷甚至是残酷的恶毒,即使是不会说话、没有思维的血水,也每一滴都诉说着恐怖。这不是声势带来的恐怖,而更像是人心底本身便天然存在的、最原始的恐惧。

有太多人在这样的恐怖下,连反抗也忘记了。

血海涌过,虞黛楚的身形在这无边血浪的衬托下,显得如此渺小,转眼就被淹没在其中,好似这庞然的浪涛下最不起眼的一点尘埃。

然而,就在转瞬,清光自那晦暗深沉的朱红中亮起,转眼分浪开波,好似无尽暝夜里的一轮明月,照尽一切晦暗、盈盈而明。

而虞黛楚便在这盈盈的清光中,被簇拥着缓缓走出,手中的圆镜滴溜溜地转着,光辉自她手底飞出,好似她手里捧着的不是什么覆水镜,而是一轮明月。

这突兀出现的血海巨浪,显然不是此处杀阵中的机关。虽然浪潮中带着无比深沉的恶意与冷酷的残忍,但却并不具备这杀阵中的那股诱人欲望萌生、放大十倍百倍的力量,更像是勾起人内心深处的恐惧,让人情不自禁地不敢反抗。

这股力量虽然也很强,却显然和杀阵不是一路的。

虞黛楚对这云山灵府实在不大熟悉,既不清楚是什么背景,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有哪些路数,其实要不是识海中忽然出现了个什么奇怪的记忆光球,她也不至于搞得这么被动,只要再和那五个魔门修士对峙一会儿,浑水摸鱼地聊上几句,她自然就能有些了解了。

然而事情没有假如,她只能见招拆招。

血海虽然炽烈而暴戾,然而在她身侧再怎么翻涌,也终究奈何她不得,只能被覆水镜所发出的光辉拦截在远处,甚至没法稍稍靠近她。

黄沙在更遥远处,与这血海泾渭分明,将她与血海尽数包裹。

而在漫漫黄沙之中、虞黛楚的视线范围外,有人凝视着清光遍洒的她,神情淡淡的,偏过头,“她就是你说的那个,极乐天宫的女修?”

被这修士搭话的,自然就是刚刚被生擒的化血门女修,她仍然被那朱红之光紧紧地束缚着,即使短暂地摆脱了死局,但将她生擒的血海修士似乎一点也没有稍稍放松束缚的意思,甚至于,手中的束缚放得更紧了。

——其实这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对于魔门修士来说,生与死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可能只是稍稍放松了警惕,就会被人趁机夺走性命。

但化血门女修还是想骂人。

——当然,她不敢。

不仅不敢,她还得温柔乖巧地露出笑容,和和气气、不失热情地回答对方的问话,也许唯一能让她心情稍好的,便只有她所回答的问题,本就是个大骗局这件事本身了。

“这位师兄,确实如此,这位师姐与我虽然不是朋友,却也相熟得很,她天资极高、背景也深厚,本身的才具也超然拔萃,在极乐天宫也有着极高的地位,想必,一定能解答师兄的疑惑的。”

其实她当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哪知道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修在极乐天宫到底是什么地位什么背景啊?除了“极乐天宫弟子”这个身份,由于对方亲口承认,大概是错不了的之外,其他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过,看这个极乐天宫女修坑人的精明劲,想必不可能混得太差。

人已经带到了,她对于这个血海修士来说,便已经毫无用处了,化血门女修方才还想着能活一会事一会,现在多活了一会儿,显然也还不够,不愿意就此殒命,积极道,“我与这位师姐还算有点交情,直到她是个十分有本事的,作为圣地传人,也显然不是那等轻易给人解惑的人,小妹在与人沟通上倒还有点天赋,不如我来……”

沟通:骗人。

“她看着不像是极乐天宫的修士。”这满面病容的血海修士静静地说道。

化血门女修最听不得这话:她现在的生死存亡,完全依托于“虞黛楚是个极乐天宫的修士、能为这血海修士解答关于因果誓的问题”,倘若眼前的这个女修不是极乐天宫的人,那还了得?

化血门女修可不指望这一面之缘的女修会愿意得罪血海修士、将她救下,也不认为退路全无、她自己不得不向这血海修士说起自己对因果誓的看法后,这个血海修士会放过她。

她唯一的生路,就是把虞黛楚拖下水,甚至要将虞黛楚逼到绝路,然后和虞黛楚联手,从这血海修士的手中脱逃。

所以,虞黛楚就算不是极乐天宫修士,现在也必须得是!

“她分明就是!”化血门女修以无比笃定的姿态说道,“之前我们结交之时,她亲口承认自己是极乐天宫弟子,试问这偌大沧流界,除了真正的圣地真传,还有谁敢说出这话?又有谁敢冒认圣地之名?”

她这话是很有说服力的。两大圣地在沧流界的地位高高在上,就算有胆大包天之徒敢冒认其他宗门,却很少有人敢捋圣地的胡须。

因为两大圣地的因果镜,是真的很灵。

血海修士凝视着着化血门女修。

他之所以怀疑远处的那个女修不是极乐天宫的人,其实不是因为对方没有使出什么极乐天宫的手段。他对极乐天宫的修士虽然有所了解,也打过交道,但极乐天宫千万年传承,分支无数、手段太多,他远不可能全都认得。

故而,他怀疑那个女修,根本不是在怀疑她是否是极乐天宫弟子,而是因为……那个女修的气息,不像是魔门修士。

太清正、太沉静,不带任何欲望、恐惧又或是诱导,力量就单纯是力量,只是力量本身,不掺杂任何东西。太纯粹、太寡淡,也太迥异于着沧流界的任何一个人。但,这股力量却又没有被周围的煞气所排斥,反而为周遭的煞气所支持,更生出新的力量来,这却又好似不值得怀疑了。

化血门女修说出这样的话,他终究选择按下怀疑。

也许“亲口承认”本身,就是这化血门女修自己编的,但她信誓旦旦,也一定程度上打消了血海修士的怀疑:虞黛楚究竟是不是极乐天宫的修士,只需将其擒下,便立刻见分晓,那时,即使这化血门女修在骗人,他也只不过是提前杀了一个必然要杀的人而已。

——所有进入了云山灵府的人,都是他的必杀之人。

血海修士一边攥着束缚着化血门女修的朱红之光,一边神识一动,血海重又朝虞黛楚卷去。

虞黛楚基本可以确定,这突兀出现的血海,绝不是这云山灵府中自带的,而更像是某个修士在背后暗中操纵,这漫漫黄沙之中,一定有人在注视着她。

她一边为覆水镜源源不断地输送灵气,一边将神识探出,小心翼翼地顺着这无边血海和漫漫黄沙铺开,一寸寸地寻找那不愿露面的存在。

倘若虞黛楚置身于擎崖界中,也许事情根本不需要这样困难,她灵力流转,也许能直接将这血海破开,即使没法顺着血海反攻那隐藏在暗处的修士,至少也能脱身而出。然而,她此刻置身于一个没有灵气、只有煞气的地方。

她在这里,并没有感觉到灵气与煞气冲突的不适,两者在她的体内和平共处,互相转化,全都能为她所用,然而,虞黛楚需要先将煞气转化成灵气,再御使而出,其中难免便会有几分延迟。

对于金丹修士来说,这短暂的延迟,便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虞黛楚维持着灵力流转,一边还暗自思忖,由于她对于煞气当真适应良好,导致她现在甚至有些怀疑,倘若如今她手握一本魔门典籍,是否就能当场修练,对此处的煞气鲸吞海纳,对煞气的运用不下于灵气,甚至犹有过之,当场化身魔门大佬?

思量间,血海猛然翻覆,所过之处,连黄沙也悄无声息消融在其中,阴森森、昏惨惨,恶毒又残忍的气息,便随着血浪翻涌,张开遮天巨浪,朝她打来。

这巨浪翻涌间,带着铺天盖地的煞气,比之前蒸腾之间更甚十倍,气势张扬到极点,带着势不可挡、务必要将她淹没的气势,显见,那背后的修士已是下定决心,要在这一击下将她拿下。

尚未升腾到巅峰时,两人谁也没有发狠,双方自然可以互相回寰,功力与道法并用,也许靠着硬实力化解,也许靠着技巧四两拨千斤,然而真正到了图穷匕见,便没有什么余地,唯有真正的硬碰硬。

谁的功力更强大,谁的意志更坚决、谁的底蕴更深厚,谁就能一往无前!

以虞黛楚此刻的情况,她这个身处魔界的道门修士,其实是不适合与魔修硬碰硬的,灵力转化不及时,便容易中途力竭,更容易忽然反噬,自取灭亡。

然而刀锋在颈、血海在前,不进,便是死。

虞黛楚手捧明镜,迎着那茫茫的血海,飞身而前。

明月清辉与血海狂澜相撞,一个散开清辉,一个抖落狂澜,搅得整个黄沙天地之间动荡滚滚,仿佛谁将沙漠捣了个天翻地覆一样,无数黄沙翻涌着,又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被朱红之光缠缚的化血门女修,只觉得天地动荡,她明明远在交锋之外,隔着漫漫黄沙,却好似怎么也逃不开这交锋的影响,煞气翻涌间,逼得她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这化血门女修面如金纸,然而她却没有自怨自艾,又或是因此恼怒,或者说,她根本无暇考虑这些,反而是飞快地瞟了身侧的血海修士一眼。

那血海修士的目光和精力,根本没有给她分去哪怕一丝一毫。

在这剧烈的交锋之中,他那由来平静的目光,也忽然收敛了起来,显出无比灼然而专注的光彩,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与月光相合的血浪。

他那本来苍白到显出病相的脸颊上,忽地燃起两簇病态的殷红,仿佛桃花冶艳,衬得他看起来无比脆弱,却又在这脆弱中,显出无比坚韧冷然的气势。

化血门女修望向他,本来是想看看在这样激烈的交锋下,这血海修士会不会忙于斗法而疏忽对她的束缚,她究竟能否借着这个机会,偷偷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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