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越下越大,直浸到了脚脖子处,若不出门倒也无甚大碍,可邻近东照河的那条村落就没这么幸运了。
整个村子的房屋都被淹没,若非楚子渊及时?下令疏散民众,只怕那上百人?也要?被洪水冲走。
如今那些没了家的难民正赤着足,浑身湿透地走入城内避难。
其中还?有不少妇人?,身上背了个娃娃,怀里还?抱了一个。
江杏于心不忍,便将铺子里能吃的东西都给了她们。
据那些人?说,县令暂时?将他们安置在?城里一所庙中,每日?会派人?送吃食。
可那么多人?乌泱泱的涌上去,身体柔弱的人?根本就抢不到多少吃的。
江杏略略沉吟半晌,心生了一个打算。
苏氏听罢,脸上的神情并不意外。
去年发洪灾,他们糕点铺就免费派了三天?的糕点给流离失所的百姓。
今次洪灾这么严重,苏氏早就猜到江杏会有打算。
“百姓流离失所涌入城中,我想着在?铺面?前头开一个粥棚,施粥几日?。”
江杏说罢,歉意地握着苏氏的手,“只是?....咱们的积蓄恐怕得动一动了。”
虽然要?动用?家底,但她也还?是?会留下一些银钱傍身,助人?的同时?也得保障自己的生活不受影响。
苏氏温柔地笑了笑,“这没什么的,钱咱们可以再赚,阿娘支持你。”
江杏这下彻底没负担了,眉开眼笑:“谢谢阿娘。”
其实开粥棚,一是?为了这些老弱妇孺,二?也是?以防后方灾民因为抢吃食闹出什么事情来?,会对楚子渊在?前头的抗洪修堤之事分心。
说做就做,当下江杏便让小武安排人?给他支起了一个棚和?两口大锅。
“江姑娘,大人?眼下分不开身不能前来?照看一二?,不过他特地交代了,施粥的费用?他来?付,断不能让你花自己体己钱。”
小武说罢,将一叠银票递了上去。
江杏望着那数额之大的银票,暗暗惊讶道:“你家大人?哪来?的这么多钱?”
清官不都是?两袖清风的嘛。
小武微微一笑,“大人?的母亲留有不少产业,先前一直被楚家二?爷霸占着,大人?回?京的这两年收回?了大半,如今楚敏苏入狱,便顺势将那些产业全部收回?了。”
“大人?现在?兼任河道总督,救济灾民是?他的分内之事,江姑娘就收下吧,有了这钱还?可以多支两口锅呢。”
江杏昨夜还?肉痛了一下自己辛苦赚来?的营业额,都已经做好了花出去的心理准备,哪知直接就天?降这么大一笔钱。
当下她也不推辞,眉开眼笑地接过。
“那好吧,我会尽量多煮粥的。”
“可需要?购入大米?我让兄弟们扛几十斤回?来?。”小武热情道。
江杏点点头,忽又摇了摇头,“大米自然是?要?的,不过我要?做的不是?白粥,而是?茅根粥。”
茅根粥的食材简单,却比白粥更加有饱腹感?和?美味感?。
里头有茅根,甘蔗水,马蹄,黄豆和?腐竹。
茅根又叫白茅根,白色条状,味甘,甘蔗与马蹄清甜,黄豆和?腐竹增加浓稠香味。
食材都是?便宜的,做法也很简单,将全部食材洗净切丁,与大米放入大锅中熬煮即可。
煮出来?的茅根粥清甜爽口又兼具咸香浓稠。
在?饱腹的同时?,还?能吃到美味。
四口大锅同时?开煮,粥香瞬间飘荡开来?,流民一涌而上,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殷切地盼着能分上一碗。
楚子渊带领抗洪队伍一直在?东照河畔,而江杏也在?城中煮了一天?的粥。
江杏捏了捏酸楚的手臂,暗叹劳累,但是?一想到她在?后方安抚流民,也是?在?给楚子渊减轻压力,便觉得好像也没这么辛苦了。
粥棚一连开了三日?,第一日?的下午,糕点铺周围的邻居见?江杏人?手紧缺,便都自发地过来?帮忙。
有帮忙洗净食材的,还?有帮忙烧火添柴的,手脚麻利又热情。
江杏看着众人?忙碌的场面?,心中很是?欣慰。
江南果?真是?好地方,这里虽然洪灾泛滥,人?情却是?温暖的。
直入了黄昏,流民逐渐散去。
小武忽然神色匆忙地赶了过来?,言道楚子渊被河石击中,伤到了肩膀。
江杏心下一惊,和?苏氏交代了两句,便急匆匆地前去悦来?客栈。
一路上她都不敢耽误,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直担忧,推门进去时?胸口仍在?不停的气喘起伏。
内室一片安静,大夫正在?为楚子渊诊脉。
男人?清俊的面?容有些冷白,薄唇一直紧抿着,待看见?江杏后,脸上才?有了些许笑意。
江杏呼吸一顿,小手不自觉揪在?一块儿,慢慢走上前,便看见?楚子渊的后背有一道血痕划过,旁边还?遍布着骇人?的青紫。
江杏的眼眶一下子就发酸了,对一旁的大夫道:“我来?上药吧。”
大夫点了点头,将一应包扎所用?的药物留下,便起身走了出去。
江杏需给他解开全部的衣衫才?好缠纱布,又因为没解过男子的衣衫,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楚子渊勾了勾唇,覆上她的手,一步步地教?她如何解下。
江杏有些懊恼,“对不起,我实在?不会,没碰到你的伤口吧?”
楚子渊缓缓摇头,薄唇始终噙着一抹笑意,她这种生涩的动作反而更让他心下愉悦。
江杏的动作一再轻缓,“有点疼,你忍忍。”
言罢,倒出药粉敷在?伤口之上。
楚子渊当下眉心紧蹙,喉间发出闷哼一声,鼻尖微动,闻着她身上清淡的丹桂香,疼痛立刻又缓解了大半。
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和?担忧,楚子渊心生不忍,语气故作轻松道:“一点小伤而已,小武就是?爱夸张用?词。”
“你别怪小武了,是?我拜托他一定要?向我告知你的安危。”江杏低声道。
洪水就像猛兽,楚子渊始终坚守在?第一线指挥命令,她的心里便总是?战战兢兢的,若非施粥忙碌分散了注意力,只怕整日?都得牵肠挂肚不得安宁。
见?小姑娘突然不说话儿,楚子渊转过身,果?然看见?那双眸子泛着水光,写满了忐忑不安。
楚子渊的喉结滚动,心下一软,用?掌心碰了碰她的脸颊。
还?好如今无战事需要?他领兵打仗,否则战场刀剑无眼的伤痕更多,小姑娘岂不是?得天?天?流眼泪。
他可舍不得。
“流了这么多血,我得给你好好补补,你爱喝鸡汤吗,我还?得给你准备营养餐,你喜欢吃什么都告诉我。”
楚子渊见?她眼下泛着乌青,心知她这些天?也很是?劳累。
县令林志是?个无用?草包,安抚难民的事情办得一塌糊涂,甚至还?有脸提议不许难民入城,若非有些事情还?需要?他,楚子渊必定一脚将他踹入东照河。
要?不是?江杏在?城中施粥暂时?解了难民的饥饿,肯定会引起不小的动乱。
“我与大家吃一样的就好了,不必再费心为我专门做。”
江杏摇摇头:“那不行,你现在?是?病人?,必须得吃点好的才?能恢复。”
“用?不着那些。”楚子渊揉了揉她的发顶,“只要?有你亲自给我上药换药,我便能无恙。”
江杏闻言,也不再坚持,甜甜一笑,应承道:“好,我来?照顾你。”
其实这点伤对楚子渊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看小姑娘这么担心紧张,便也由着她,足足在?客栈休息了三日?。
不过按照江杏的想法,他需得伤口痊愈了方可外出。
可这几日?的暴雨就不曾停过,他须得亲自去修堤现场盯着才?安心。
事关灾情,江杏心之无法阻止,便亲自将他送出了客栈外头,眼巴巴的看着他被侍从簇拥着往城外走去。
直到看不见?背影了才?收回?目光,仰头往上一瞧,却见?天?边乌泱泱,黑压压的一片,明明是?白天?,却像昼夜那般暗沉。
江杏当下便觉得心里烦闷不适,隐隐有些不安。
不一会儿,一队马车自前方而来?,停稳在?悦来?客栈门口。
原来?是?大理寺少卿石榆一行人?赶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大笔赈灾款。
这段时?间的赈灾物资都是?县衙和?楚子渊私人?垫付的,眼下正好补上。
石榆一瞧见?江杏,澄澈的双眸打量了她好几下,立时?噙着笑意干干脆脆地喊了声:
“小嫂嫂!”
在?一旁嗑瓜子的柳柳:“???”
猝不及防当长辈的江杏:“....”
谁能想到,这位性格活泼又自来?熟还?长着一张娃娃脸的人?,竟然是?让无数囚犯闻风丧胆的大理寺少卿?
小武是?自城门迎回?石榆的,见?他这般不着调,当下握拳咳了声,瞥去一个眼神。
大人?一不在?石少卿就要?飘了,敢这般打趣江姑娘,当真嫌过得太安逸不成。
石榆才?不怕小武,扁嘴傲娇哼了声,一派熟络地对江杏道:
“小嫂嫂,子渊哥就是?上回?喝醉了才?冒出你的名字,我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女子的闺名,不过酒醒后他就不承认了,还?非说我出现了幻听,你说我正当青年风华正茂英俊潇洒,怎么可能有幻听。”
“他还?会纵酒喝醉?”江杏顿觉新奇。
“也就那么一回?,子渊哥很自律的,我记得就是?去年五月初八,唯那一次,真的。”
石榆知道自己嘴瓢过度了,生怕楚子渊在?江杏心里头流下了不好的陋习,便连忙解释。
江杏眉梢微顿。
五月初八....是?她的生辰。
石榆见?她眸色暗了几分,暗道果?然自己说错话了,挠挠头连忙岔开话题。
“听说小嫂嫂很会做吃的,我正好饿了,能不能尝一尝您的手艺?”
“自然能了,等阿煦回?来?咱们一块儿吃。”
听到江杏如此直白地唤阿煦二?字,石榆神色不由一愣,转而会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