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帝背靠龙椅久久无言,一双浑浊的眼直视着前方,但他到底在看什么却是无人知晓。
气氛陡然尴尬,是体弱多病的皇后娘娘用帕子掩着嘴唇站起了身,“贵使当知,靖芸长公主已仙逝十五年有余,且早已嫁作贵国为后,这身后事自然也要魂落北骊大地方能体现两国情深,断没有再送回的道理,今日陛下大寿,还请北骊贵客不要提及伤心往事。”
黑皮哥听过皇后的一番言语,猛地抬起头,他并没有发怒,却给人一种岩浆即将喷发的感觉,身板立得笔直盯着幸帝,“陛下当真不要这份礼物吗?”
幸帝脸上和蔼的表情已然消失,浑浊的一双眼竟在此刻恢复了清明,良久,他也站起身,“你真的知道靖芸现在哪里?”
一个问句,让入席众人整齐划一地抬首望向龙座,或震惊,或沉思,亦或是如沈晏清人等,面无表情。
黑皮哥似乎对这结果早已了然于胸,他再次行礼,“回陛下,相关遗物如今已送达边关,只等陛下答应我们的条件,即可派兵护送公主尸骨归国。”
不论是换真金白银,还是四方领土,俱是明晃晃的赔本买卖,四下一片哗然,北骊作为战败国在皇帝寿宴上献出尸体已是不该,如今无论怎么看来都像是在赤、裸、裸的威胁,然而窃窃私语容易,真正站出来却是难。
沈陵渊看着这场闹剧勾唇一笑,他知道这些人是在惧怕什么。
沈陵渊还在雪山伺候同尘的时候,每天清晨都能门前雪地上见到前辈留给他的作业。
就这样少年人没看过一卷书却是知道了何为天下,何为家国。
大陆以中部天虞山为谴,东西南北四方分四国,南秦丰饶富庶,民富国强,西楚风土人情闻名天下,东凛古老神秘据说是有神明庇佑,而北骊同尘只有国之戾器四个字评价。
但北骊铁骑四个字只是说出来,便是很多东凛将军永生难忘的梦魇。
若不是当年一场马瘟让东凛有了喘息之际,今日在此举办寿宴的怕不就是上一任北骊主君。
也就是沈陵渊的生身父亲,慕容烨。
沈陵渊还记得头一次听说自己的爹不是亲爹,娘是那位靖云公主时他的内心是崩溃的,是不接受的,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母亲在北骊不是会什么重要的角色,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说长兴侯通敌叛国的罪名是被硬扣的黑锅。
可当他知道真相后,沈陵渊才发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他出生的不是时候而起。
长兴侯在接受母亲托孤之请时就主动要在义与忠之间选出其一,想来他也是很纠结,不然也不会等到十四年后才想将沈陵渊送回去。
现实没给沈陵渊太多的机会自怨自艾,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同尘便告诉沈陵渊,长兴侯起初的计划是打算在两年前的四月初将沈陵渊秘密送回北骊,但不成想在与北骊接洽时,军中却出现了叛徒,这才导致后面一系列连锁事件的发生。
幸帝莫名亲临嘉陵关,沈晏清毒杀沈迟,禁卫军全城围堵侯府余孽,陆骁自焚,花楼被捕,沈陵渊生不如死。
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回北骊重振旗鼓,一举杀向新厦。
第二条就是铤而走险留在沈晏清身边,找到并亲手斩杀叛徒,在使团进京时与北骊取得联系,再密谋回归。
沈陵渊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第二条,因为他不仅想要手刃叛徒,还想要摸清父亲死亡时的真相,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先去找寻徐长英的原因。
他想知道既然是沈晏清要杀父亲,那幸帝又为什么会亲临嘉陵关。
或者说他所找的借口也好,这一趟不计代价的行动也罢,都是因为沈陵渊从心底不愿相信那个叛徒是沈晏清,且如今陆骁重新回到他身边这件事,更加坚定了他心中的感觉。
但两个人之间虽然可以触碰,却仿佛隔着万丈深渊。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真相,斩断了每一次好不容易升起的一丝丝情愫。
他想要知道一切,然后带着这人,再回北骊。
沈陵渊望了一眼人群中独一份的白衣,嘴边一抹淡不可觉的弧度。
现在全场的焦点都聚集在幸帝身上,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拒绝这个提议。
然而事实真相总是出乎意料的。
幸帝甚至没有纠结,他张口问道,“什么条件。”
“回禀陛下,我们要带二皇子归国。”
沈陵渊的笑容蓦然一僵。
忍耐许久的钱国公终于说了今日第一句话,他抬起枯枝一样的左手,“贵使是想说,北骊的二皇子如今就在我们新厦?”
“没错。”黑皮哥对着国公抱拳,目光骤然转向沈晏清。
当事人却十分淡定地摘下鱼肉中的刺,将白肉放进了嘴里咀嚼,两人之间呈现出了一幅十分诡异的画面。
大殿之上已有人在催促,西楚使团来的是位王爷,显然看热闹不嫌事大,他磕着瓜子对黑皮哥道:“呼延老兄!你就不要再吊人胃口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了人家貌美的侯爷!”
随着他一声调侃,背后使团传来一阵笑声,“别想了没看见人家已经有主了吗!”
不过,现在也只有他们还能笑得出来了。
因为此时的黑皮哥呼延恪已经示意属下将画作展示给了其他人。
所见者俱是见鬼了的表情。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画作与沈晏清的身上,来回跳跃。
沈陵渊自然也见到了那幅画,面具下掩盖的凤眸里写满不可置信,他死死盯着画作中的女人,双手紧扣住案台,可那明眸皓齿的绝色,不论从何种角度切入,均是女版的沈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