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蛮人放话,说大雪一停,就要直接屠城。”
杨文卿没说话。
“能守住吗?”
许久,杨文卿才垂眼道:“不知。”
“我问你业陵城到底能不能守住!”
“我说了,我不知道。”杨文卿无力重复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除了说你不知道你还会说什么?!”原业陵驻守将领崩溃道,“当初退守业陵,你信誓旦旦,说朝廷一定会来支援,无论如何都会让业陵无恙,可两个月了,朝廷的人呢?!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业陵跟流沙关一样,血流成河吗?你的良心呢?”
“他根本没心!”有人开了头,其他人都压不住了,刺耳的言语,越来越多。
“我看是跟梁王风花雪月干多了,连仗都忘记怎么打了!”
“没错!而且梁王现在管你吗?反正也活不成了,我也不怕以下犯上。杨文卿,就算你回去,这幅恶疾缠身的样子,就算不死在北蛮人手里,也八成熬不过今年冬天,你觉得他还会要你?!”
“断子绝孙的死断袖,真恶心!”
“还无能!”
“简直是大周败类!”
“你但凡有点忠骨,早就该在流沙关被破的时候,直接自杀了!”
……
杨文卿倏地惊醒,昏暗的烛光映入视野。
又做梦了。
兴许是自己行将就木,最近总是梦见三年前的事。
杨文卿疲惫掐了掐眉心,冷气灌入肺腑,忍不住咳了起来,眼尾泛红。
四年前,北蛮攻打大周北境,不过十日,便大破北境边城,连带横扫了周糟逐水草而居的游牧小部落,势如破竹。
边境主帅被俘,杨文卿连夜整军,自栗阳前往北境驰援,但终究晚了一步。
到的时候,月重关和山阳关已经被破,流沙关失守也是定局。
因为去的急,外加当时朝中内斗恶化,圣上为了自保,不肯让兵权。杨文卿将旧部全带上,也不过只凑了五千人。
两方实力过于悬殊,刚把老幼妇孺转去业陵,流沙关便破了,杨文卿只能带人退守业陵。
业陵是大周北疆天险,一旦失守,若是北蛮继续攻打,将如入无人之境,只怕不足半年,便能直接把大周打穿,攻下栗阳。
他没得选,只能死守着等待援兵。
但,等了整整一年,用尽各种方法死守了业陵整整一年,也没等来。
不止如此,朝中还下令,封了业陵往大周去的驿道,关了后面城池的城门,彻底把业陵扔在了外面。
入冬之后,弹尽粮绝。
所有求救信,全部石沉大海。
副将韩冰孤身回去求援,一连数月,也毫无音讯。
百姓被恐惧逼疯,士兵也开始恍惚,精神混乱,无处发泄,矛头就全对上了杨文卿。
一直到北蛮人下屠城令……
当年那场战乱,以杨文卿投降未果,被皇帝派来的援兵以谋逆通敌之罪押送回栗阳而收尾。
降书让人送出去后,杨文卿一身布衣登上城墙,剑锋刚横在颈侧,一道剑光突然破开了视线。
绷带遮住了燕景涵右眼,隐约还能看见血渍。燕景涵猛地转腕,将杨文卿的佩剑插到了他面前,神色阴郁道:“罪臣杨文卿,通敌叛国,奉圣上旨意,带回天牢关押,等候发落。”
杨文卿蓦地一愣。
“来的不是兄长,所以将军很失望吗?”燕景涵半跪在地上,掏出手帕,面无表情地帮他擦掉颈间血渍,“虽然很伤你的心,但是,我觉得将军还是活明白一点比较好。就算将军死了,尸骨被狼啃的渣都不剩,梁王也不会来。”
……
原以为,回栗阳之后,皇帝很快就会把他处决,指不定还会游街,让众人唾骂他一顿,扔臭鸡蛋、烂菜叶,以此来平息民愤,给北疆战败一事个交代。
但没想到,这个发落,一等,等了三年,等到皇帝驾崩,新帝燕景涵即位,也没确定到底怎么发落。
若非自己罪名滔天,他都怀疑,是不是把他给忘了。
锁链啷当落地,杨文卿闻声抬头。
“新帝大赦天下,杨燃,你可以走了。”狱卒把锁挂在门上。
杨文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是谋逆之罪,就算大赦天下,也不可能在赦免之列,大人搞错了吧。”
“没搞错,大赦天下的消息一出,韩将军和徐丞相就把你名字报了上去,皇上没反对,这事儿不就成了么。不过,你自此要落入奴籍,连白身都不是了。”狱卒递给他一件破旧狐裘,“外面还在下雪,将就一下。”
杨文卿道了句谢,但还是不明白:“好端端的,新帝为何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