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赌气吹了大半晌的风,怪不到她的头上。
既然他不想说话,那就让他好好休息吧。于?是,替他将桌子?上的那些数据草稿都收拾好后,刘清平便准备离开。
“把小李给我叫来。”
刘清平刚走出去不到两步,就被秦奋叫住了,“让他带上地形图,我得跟他交代?下明天的工作。”
小李是刘清平的助手,工程上的大事小情都是由他向各个部门传达。
完成工程是第一位,就算是病了,秦奋也时刻惦记着工作,不敢有丝毫耽搁。
刘清平:“行。”
几分钟后,小李抱着地形图走进了秦奋的木屋。
他应该是刚吃完鱼,他前脚迈进门,秦奋后脚就闻到那股鱼腥味了。还有他那吃得油亮的嘴唇,一看晚上就没少吃。
擦了一把嘴角的汤汁,小李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但是在秦奋面前不敢太放肆,只得尽力地让表情变得严肃。
难不成是这几天没人管,整个人都飘起来了?
“秦工,这是你要图。”
秦奋从床上坐起身,拿过那些图来回翻看了几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的鱼香味的缘故,秦奋怎么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脑海里总会闪过他们?在外?面的那些欢声笑语。
见秦奋不似平常那样严肃,小李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张了口:“秦工,大伙儿?让我来跟您道?一声谢,谢谢您请兄弟们?吃的鱼,大家?都记着你的好呢。”
秦奋的手倏地顿了一下,“谢,谢我?”
比试输给袁奕了,请大家?伙儿?吃鱼是理所应当的事,有什么好谢的?
说着,小李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板感冒药,继续道?:“袁姑娘都跟我们?说了,您放心?,您养病的这段日子?,我们?绝不耽误生产。”
“???”秦奋一脸懵逼。
她到底说了啥?!
秦奋平日里俯视大家?惯了,让他主动开这个口,不仅他自己要给自己做好久的心?理建设,恐怕工人们?也会不太习惯。
这一点,袁奕早就猜到了。
“陈叔,我替秦工跟你道?个歉啊,他这个人就是嘴臭,其实心?里不是针对?你,您肯定了解他,他就是这么个臭脾气的人。”
“王哥,这鱼尾巴说啥都得给你吃,秦工私下可没少跟我提你,说你走得路最多,干活最卖力,不过他这人你也知道?,这话他可说不出口。”
“别光喝汤啊赵叔,吃肉吃肉!这鱼可是秦工亲自捞的那条,您跟在他身边跑前跑后这么久,不得多吃点啊?!”
跟在秦奋身边学?习了这么久,自己多少也算是秦奋的徒弟。
身为徒弟,帮助老师缓和跟工友们?的关系,自然不能算是多管闲事。
秦奋要迈出的这一步太大了,要是能帮他铺垫铺垫,能省下不少功夫呢。
况且,她也没有说谎,这些话全都是她亲耳听秦奋说的。
掰开了严厉的壳子?、揉碎了难听的语气,话里话外?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听他说了这么多,秦奋的眉头越缩越紧,同时也开始在心?里反思自己:“我平常说话真的有那么难听?”
这是送命题吗?
“倒,倒也不是有多难听,”小李挠了挠头,磕磕巴巴地解释道?,“但大伙儿?都在一起工作生活这么久了,都懂您性子?急,懂您是为了工程着急,就是这话吧……”
小李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不过大家?现在都理解了,你看,您病的这几天,大家?每天都努力工作一点都不敢耽误,都是念着您的好呢。”
有时候,大家?缺的不是力气、也不是脑力,而是他的一句鼓励。
整日忙着高强度的工作,每个人都累得喘不过气,谁也不想再听到刺耳的训斥。
都是跟着秦奋干了多年工程的老人了,他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大家?当然清楚,就是听进这耳朵里的话着实难听了点。
理解是一回事,难受也是情理之?中。
想到自己平时说的那些话,秦奋竟然觉得心?口在隐隐作痛……肯定是感冒的缘故!
“明天你们?去这一片地方看看吧。”
收起了方才的情绪,秦奋挺了挺身指着地形图上的一处说道?,“然后把分析数据交给刘工,再采集一点样本回来。”
“行,没问题。”小李掏出了胸口的小本本,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了下来。
看着地形图上的各处标识,还有右下角做出的批注,每一条都十分详细。
秦奋从来没有细看过这些东西,之?前他吩咐工作的时候,只会注意自己想看的内容,对?于?其他内容都会选择性无视。
再看看其他几张图,每一张上都有小李自己做的备注和标记,就算不是工程必须用到的,也会有他写的记录。
“看不出你很用心?啊。”
小李:???
听到秦奋这句话时,小李握着笔的手指微微用力,差点把笔尖给按折了。
微微抬起头,他用一种诧异地眼光盯着秦奋,“啊,啊?”
秦奋继续看着地形图上的备注,一本正经道?:“很详细,该有的内容都有,嗯,如果这字写得再好看点,应该可以当范图让大家?一起拿来交流了。”
小李的眼越睁越大,他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非得把他刚才说的话全都“看”进眼睛里不可。
平常他可只会说自己的字丑啊,什么“狗爬字”、“猪啃的”都是他挂在嘴边的话。
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会夸奖自己的笔记做得用心??!
“我,我这就回去改改。”
秦奋的表情依旧平淡:“不用,这样也挺好的,以后再接再厉就行。”
小李:???
太阳这不是打西边出来了,而是从北边出来了!
再接再厉?这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吗?!
等?等?,莫不是他生了场病,把脑子?给烧糊涂了吧……
从秦奋的屋里出来,小李的脑子?到现在都还是懵的。
看着他双目无神的样子?,大家?都以为他是被秦奋给骂了,纷纷过来安慰他。
“没事没事,就是被骂两句而已。”
“是啊,生病了难免火气大,咱别跟他计较。”
“来来来,再喝碗汤,再不喝我可就喝完了。”
好半天小李才缓过神来,看到手里的那一碗鱼汤后,起身就要走,“说出来你们?都不信,秦工刚才竟然夸我了!”
“啥?他的嘴比马蜂还毒呢,能夸你?”大家?狐疑地打量着他。
一旁的刘清平也同样表示不相信,问道?:“他夸你啥了?”
小李得意地扬起了下巴,说:“他夸我笔记做得认真,还夸我做事用心?。”
众人:???
真的假的?!
“那你还不坐下来继续吃,端着碗干啥去?”
“秦工饿了,我给他端碗汤去。”
跟在秦奋跑前跑后的,平日里,小李听到的责骂最多,按理说应该是最怕秦奋的。
可看他现在那一双前后扑腾的小腿,像是上赶着去碰什么好事儿?一样。
大家?心?里不清楚,倒是袁奕笑而不语:他才不是乐意去挨骂,而是为了趁着这个机会,多听秦奋夸他几句好话呢!
*
袁奕的那碗鱼汤似是什么灵药一样,喝完的第二天,秦奋的高烧就降了下去。
起了个大早和工人们?继续开始勘测工作,精神头甚至比生病之?前还要好了不少。
他这一病,好像把他嘴臭的毛病给烧没了,非但不骂人,反而有时候还能从他嘴里听到几句好话。
“老孙,你这量得挺准啊,眼神赶得上这山上的老鹰了。”
“真不愧是姓牛啊,你这力气比牛还大,啥也别说了,今天我碗里的肉都是你的了!”
“你说你欠不欠?非得把小王和老吴的活儿?干了,倒显得我这个当头头儿?的怪落后似的。”
秦奋倒没想着是因为自己比试输了才这么做,纯粹是理解了大家?的辛苦,就像他们?理解自己的毒舌一样。
他之?前总觉得人需要鞭策,有压力才会有进步。
直到那天晚上,听了小李的那一番话,他才意识到,除了鞭策外?,或许鼓励也能让大家?的工作变得更高效。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这些天,大家?干活的速度是快了不少,硬是把目前工作的进度提高了百分之?十。
干活时大家?有说有笑的,吃饭时也聊着闲话家?常,融洽的气氛把之?前所有的隔阂都抹得一干二净。
有时候,大家?还会拿秦奋开玩笑:
“秦工的刀子?嘴上哪去了?”
“拿去后厨切菜了!”
那天,为了庆祝最后一阶段的勘测工作完成,秦奋自掏腰包给大家?买了好些青稞酒回来。
围着那团熊熊燃烧的篝火,大家?喝得高兴、吃得开怀,不一会大家?的脸上就被酒染上了两片红色。
“今天我,我,嗝,我得说两句!”
秦奋高高地举起手里的酒瓶,绕着篝火转了一大圈。
今天数他喝得最多,两三?瓶酒下肚后,脸比猴屁股还要红上几分。
他一把搭住刘清平的肩,一双眼睛倏地变得湿润起来,“我,我以前做得其实挺过分的,我觉得我是项目,项目负责人,你们?都得听我的,我骂你们?,也得,也得给我听着……”
说到一半,他又趴在了小李的怀里,“咕咚咕咚”地又喝了好几大口酒,继续道?:“后来我发?,嗝!你们?真的就是我亲人,比我爹妈陪我的时间都长,都是兄弟姐妹,哪有,哪有哥,嗝!天天骂弟妹的?”
这些话,清醒的时候他是说不出口的,也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敢放肆地说出这些难为情的话。
“我,我今儿?在这儿?,给兄弟,嗝!们?认个错!咱以后,以后就是一家?人!成不?”
都是糙里糙气的大老爷们?,别说是秦奋了,这些肉麻的话,搁谁平常也说不出来。
不过借着酒劲儿?,也顾不得什么面不面子?的。
就像他说的一样,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
“成!从今儿?起,你就是俺亲哥!”
“咱不说那外?道?的话,兄弟不说啥了,都在酒里。”
看大家?乐也融融的样子?,袁奕耳边那系统的声音也略显温和了些:
【叮!
拯救者成功解锁“一家?亲”一级成就!
获得成就加成:社交力+100%、爱国进度增长
拯救者任务完成度:35%】
拿着酒瓶走了一圈,秦奋最后才走到了袁奕身边。
“大侄女儿?。”
坐在袁奕身边,秦奋的眼神比刚才更加迷离了,不过他还惦记着袁奕是女孩,所以没有那样豪放地动手动脚,只是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这两个多月以来,我真是把你当亲女儿?看待,嗝!”
抹了一把鼻涕,秦奋抬头望着天上的繁星:“我要是有个女儿?,指定跟你一样聪明,也得,也得考个状元,可惜啊……”
袁奕替他擦了擦头上的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教了我这么多,也算我半个爹。”
“真的?我能当爹了?”秦奋酒意上头,前一秒还苦哈哈的脸下一秒就露出了笑。
见他喝得有些神志不清,刘清平赶紧过来将他拉开,说:“丫头,你别搭理他,他轻易不喝酒,一喝酒就上脸。”
“胡说!”
秦奋一把把他推开,还没走两步,膝盖忽然一软,“扑通”一下就跪在了袁奕跟前,扯着刘清平的衣裳又哭又闹:“爹!我带着我闺女来给您烧纸了!”
袁奕:???
刘清平:!!!
第二天,大家?都还记得昨晚闹的糗事。
甚至在后来的几年,大家?也常拿秦奋这件趣事来揶揄他:秦工和刘工竟是失散多年,毫无血缘关系的亲生父“女”呢!
这事儿?被不知真相的旁人去听了,到现在还在揣测刘清平的真实性别……
——
时间过得飞快,再过一个多月大学?就要开学?了。
在飞龙峡呆了四个月,袁奕马上就要结束她的“助手”身份,离开这一片土地。
陈冬梅说好了养好伤就来陪她,结果刚出院就去别的省份视察,直到袁奕要离开时才回来。
“好好上学?去,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再见。”
刘清平帮着袁奕将东西收拾好,还给她装了不少海青省的土特产,送她离开时,虽然说着后会有期,却是一个劲儿?在叹气。
秦奋一直皱着眉,手指不停地摩挲着那柄勘测尺,最后还是塞到了她的手里。
满腔的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简短的两个字:“走吧!”
袁奕从木屋里出来,浩浩荡荡的工程队也在为她送别,依依不舍地说着“再见”“好好学?习”这样的话。
她在这儿?呆得久了,大家?都把她当成了自家?的女儿?。
送女儿?去上学?本是喜事,他们?的眼里却满是泪水。
临走时,陈冬梅本来拉着刘清平想问问袁奕这几个月的表现。
没成想,印象里那个沉默寡言的秦奋却主动接上了她的话茬:“老师,袁奕这孩子?聪明,将来肯定是块干工程的好材料,您放心?吧,她以后保准会有大出息!”
陈冬梅:???
几个月没见,秦奋的变化也太快了!
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从他的嘴里听到几句夸人的话。
坐在离开汽车上,袁奕两手扒着车窗,扭头看着身后的落日余晖,看着浩浩荡荡的工程大队,一直压抑的眼泪终于?滴落在了手背上。
再见了,凰河……
再见了,飞龙峡……
再见了,努力建设祖国辛勤劳动的水利工作者……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欠小天使们的更新有点多,我努力努力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