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称呼,陆凝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手?指轻抚过她的脸颊,收回了手?,他抬头朝小姑娘看了过来。
只见少女已经睁开了眼睛,水汪汪的大眼中?带了点迷茫,却依赖地扯住了他的衣袖,她懵懂看着他,这声夫君,确实是?她喊出的。
陆凝心?尖微微一颤,只觉得“夫君”两字动听极了,望着她的目光,都下意识柔和了两分。
沈娇扯住他的衣袖后,才觉得哪里怪怪的,意识回笼后,她才意识到,站在面前的男人确实是?陆凝,她也并非是?在做梦,那一瞬间,沈娇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慌忙松开了手?,僵着身体不敢动弹,“你、你怎么来了?”
她忍不住瞧了一眼室内,这里确实是?她的闺房,她已经重生了,不再是?她的妻子,也没有住在韩国公府,他竟然就这么闯入了她的闺房,沈娇咬了咬唇,手?心?出满了汗。
瞧见她怕成这样,陆凝眉头蹙了起来,“不欢迎?”
他平日里神情?总是?淡淡的,一副冷淡矜贵、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见他不悦地问出这种?话,沈娇不由愣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她该欢迎吗?
她没有吭声,眼中?却带着无声的谴责,姑娘家的闺房,又岂是?外男可以随意乱闯的。
陆凝被她谴责的目光瞧得有些不自在,不管出于什么缘由,夜闯姑娘的闺房,说到底都是?他不对?,他别开了目光,道:“早就做了夫妻,还?在意这个?”
见他如此理直气壮,沈娇不由气结,她咬了咬唇,拒不承认,“谁跟你是?夫妻?你莫要胡说。”
陆凝的目光又落到了她脸上。
少女气得小脸通红,丝毫没有梦中?的乖巧可人,却又有种?别样的可爱,陆凝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脸颊,声音低而哑,“刚刚还?喊着夫君,翻脸就不认人了?”
他离得近,温热的气息洒在了她脸上,沈娇的脸一阵发烫,不知怎地心?中?慌乱极了,不仅想起了自己中?药时?缠着他不放的场景,也想起了那一晚,他的疯狂。
她不敢面对?他,心?中?一慌,拉起被子盖住了脸,小脑袋也钻了进去?,钻进被窝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多傻,这里是?她的房间,她完全可以将人赶走,这样躲起来,简直傻得冒泡。
可是?此刻再出去?,也有些不太好看,她闷闷道:“谁喊你了?我刚刚是?梦到了我未来的夫婿,才不是?在喊你,你快走!”
她将自己裹得严严的,声音也瓮声瓮气的。
陆凝轻哂了一声,前几日他特意查过那和尚,自然知晓,她之?前从未接触过此人。一个从未接触过的人,她却能在睡醒后,画出他的画像,分明?也是?做了梦。
不管她承认与否,陆凝都不是?太在意,左右都要定亲了,他早晚会是?她的夫君。
他过来时?,都已经四更天了,他还?得上早朝,本就不能久留,见她巴不得他赶紧走,他有些不悦,伸手?去?扯她的被子,想走前捏捏她的脸,让这小丫头长个记性。
沈娇察觉到他的动作后,就手?忙脚乱地去?护被子,她的力气自然没他大,锦被的一角顿时?被他扯开了,隐约露出少女艳丽色的小衣和雪白到能晃晕人眼的肌肤。
见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小衣上,沈娇的脸腾地红了,她拿起枕头就朝他丢了去?,“混蛋,你再不走,我喊人了!”
她砸完,就连忙遮住了身体。
尽管梦中?梦到过不少次,第一次瞧见她这个模样,对?他的冲击还?是?有些大。陆凝耳尖有些发烫,揉了揉鼻尖,也没好意思?再捏人,佯装镇定地离开了。
他走后,沈娇犹有些气鼓鼓的,脸颊也阵阵发烫,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她睡觉时?,才没穿里衣,这会儿?将里衣穿上后,她才觉得踏实不少。
穿好衣服,沈娇连忙下床去?看了看白芍。
白芍睡眠也很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越过白芍,闯进来的,她探了探白芍的鼻息,见她呼吸平稳,应该只是?被点了睡穴,才放心?。
沈娇没再睡,起来又抄了抄佛经,天蒙蒙亮时?,院中?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丫鬟匆匆走了进来,半夏才刚醒,正准备来瞧瞧主子,就与她撞了个满怀。
那丫鬟哎呦了一声,捂住了脑袋,骂道:“没长眼睛吗?走路就不知道小心?点?”
半夏认出了这人,她是?前院的丫鬟,叫红叶,在老爷身边伺候,一向瞧不起素心?阁的丫鬟。
半夏不想给姑娘惹事,便?抿着唇,没吭声,等她又骂了一句,发泄了一下情?绪,才赔不是?,“是?我不好,冲撞了红叶姐姐,姐姐今儿?个来是?为何事?”
红叶没好气瞪了她一眼,“谁是?你姐姐,少攀关系,你们三?姑娘呢?快让她随我去?前院一趟,若是?晚了惹了国公爷不高兴,只怕你们院中?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沈娇就在抄写佛经,自然听到了她的话,她眉心?微微拧了一下,丢下了手?中?的狼毫笔,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你这丫鬟当真好大的威风,一大早连通报都没有,就擅自闯了进来,在这儿?吵吵嚷嚷,真是?摆足了派头,主院的丫鬟难不成比主子还?金贵?”
她声音软糯,几句话说得轻飘飘的,红叶不由想笑,还?真当三?姑娘是?个真正主子呢,府里哪个丫鬟小厮不清楚,老爷对?素心?阁的态度,她虽说是?主子,还?真比不上得脸的婢子。
红叶正想嘲讽几句,抬起头时?,对?上的却是?沈娇那张漂亮的脸蛋,小姑娘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明?明?还?是?那张脸,不笑时?,却有种?莫名的威压,竟像极了沈婳发怒前的平静。
红叶腿一软,跪了下来,“三?、三?姑娘,是?婢子失了规矩,望三?姑娘饶奴婢一次。”
上一世她的忍气吞声,换来的却是?丫鬟婆子对?她们的作践,沈娇没有心?软,“既已知错,就按规矩领罚去?吧。半夏你亲自送她去?管家那儿?。”
半夏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沈娇,连忙应了下来,“好嘞,这事就交给奴婢。”
她早就看红叶不顺眼了,见沈娇都发了话,哪里还?忍得住,说完,就将红叶从地上拽了起来,“走吧,红叶。”
见她前前后后像变了一个人,红叶气得牙痒痒,不等她反应,半夏已经将她拖走了,红叶挣扎了一下,竟是?没能挣开,只觉得这丫头力气大得惊人。
沈娇带着白芍去?了前院,路上,白芍忍不住轻声道:“姑娘近来真是?变了很多呢。”
沈娇脚步顿了顿,“这样不好吗?”
她神情?虽严肃,小脸却紧绷着,眸中?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明?明?已经变厉害了,在她面前,却还?是?孩子模样。白芍心?中?不由一软,伸手?顺了一下她乌黑的发,像小时?候哄她那般,声音柔柔的,“姑娘怎样都是?好的。”
只是?,这样的姑娘终究还?是?让她心?疼啊。
白芍心?思?比半夏细腻,自然从昨日的事瞧出了其中?的凶险,她清楚,姑娘但凡反应迟钝一点,昨日出事的便?是?她。
白芍欣慰之?余,又有些担心?。这些年,老爷从未主动传召过姑娘,如今沈婳一出事,却突然召她过去?,怎么都不会是?好事。
瞧出她的担忧,沈娇握住了她的手?,“我不会有事的。”
此时?,沈初海沉着脸来了祠堂,他昨晚又与同僚喝酒去?了,半夜才归来,喝得整个人都人事不省,还?是?小厮将他架回来的,替沈婳通风报信的丫鬟,自然没能见到他,直到他清晨起来,欲要去?上早朝时?,那丫鬟才见到沈初海。
沈初海这才得知宝贝闺女竟被母亲关了起来,他直接踹开了守门的婆子,去?见了沈婳。
沈婳一宿未睡,整个人憔悴极了,她平日总是?妆容精致,时?刻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沈初海还?是?头一次瞧见女儿?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当时?就心?疼坏了。
沈婳瞧见他,哭得肝肠寸断,边哭边骂沈娇恶毒,说沈娇害惨了她,还?说老太太一反常态地维护沈娇,偌大的国公府竟没有一个为她出头的人,她这般活着,还?不如一头撞死去?。
沈初海本就疼她,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更是?心?疼万分,得知女儿?竟是?被害得失了清白,他的怒火就不打一处来,恨得眼睛都充血了,当即就要冲到素心?阁找沈娇算账,满身戾气的模样,吓人得紧。
他的贴身随从拦了又拦,才将人拦下,就怕他怒火上来,一掌打死沈娇,万一真闹出人命,事情?想兜都兜不住。
他好容易才将沈初海劝回前院,本想让他先去?上朝,回来后,等冷静了再见三?姑娘,谁料他竟是?连早朝都不去?上了,只让小厮去?告假。
沈娇来到沈初海的住处时?,院中?的丫鬟小厮已经全被他赶了出去?,事关宝贝女儿?的名声,沈初海自然是?慎重的。
此刻院中?仅剩他的贴身随从李连,李连擦了擦汗,对?沈娇道:“三?姑娘去?祠堂吧,老爷如今在祠堂候着您呢。”
沈娇点了点头,往祠堂走了去?,祠堂就在前院与后院之?间,紧挨着父亲的住处,白芍也想跟过去?,却被李连拦了下来,“祠堂轻易不许丫鬟进去?,白芍姑娘还?是?在这儿?等会儿?吧。”
白芍只得留在了院中?。
沈娇只身一人进了祠堂,祠堂不算小,仔细算起来,比沈娇的住处都大,这是?沈家祭祀祖先之?地,里面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沈娇的母亲赵氏,也被供奉在这里。
此刻,沈初海就立在赵氏的牌位前,他面容冷凝,神情?哀伤,瞧见沈娇推门走了进来,才厉声道:“孽障!还?不跪下认罪!”
虽然早就猜到了他会质问她,沈娇心?中?还?是?难掩失望,她眼睫颤了颤,扬起了白净的小脸,“我何罪之?有?为何要认罪?”
沈初海没有一把?捏死她,都是?看在发妻辛苦将她生下,又苦苦哀求,让他待她好点的份上,见她死不悔改,他气得手?臂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恼得直接失了理智,抓起桌上的贡品就朝沈娇砸了去?。
“你竟然还?敢狡辩?谁给你的胆子?”
沈娇没有躲,任果子砸在了身上,奇迹的是?,她竟一点都不觉得疼,连小时?候的老毛病都被他砸好了。
小时?候的沈娇,每次瞧见爹爹,心?口都闷闷的,时?常堵得发慌,她也想让爹爹抱抱她,哄哄她,磕伤时?,想让爹爹像给姐姐吹伤口那样,给她吹一吹,晚上睡觉时?,也想让爹爹给她讲故事,被夫子夸奖时?,同样想让爹爹夸她一句娇娇真棒。
每次失望落空时?,她心?口都堵得发慌,时?常喘不过气,按理说,这次她也应该堵一堵才是?,然而,她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望着面前男人怒气冲天的模样,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她确实也笑了,唇角微微弯了一下,“这里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父亲在这里发飙恐怕不妥吧?”
少女五官柔美干净,一双眼睛也清澈见底,只看外表任谁也瞧不出,她竟这般卑鄙下作。见她还?有脸笑,沈初海气得手?都有些抖,“你、你还?知道这里供奉着列祖列宗?当着祖宗的面,你犹不知悔改,沈娇,我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沈娇纠正道:“错了。”
沈初海指着她,一时?没收回手?,也没听懂错了是?什么意思?,下一刻,沈娇就为他解惑了,她认真道:“好女儿?倒是?不假,却不是?你养的,从小到大,你没喂我吃过一次饭,也没为我买过一件小玩意,不曾考察过我学问,更不曾教我做人的道理,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莫要信口雌黄。哦,不对?,你倒是?给过我一千两银票,不过那也是?我舍下脸面,求来的,你肯定给得不情?不愿吧?”
沈初海万万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指着她一连说了三?个孽障,“真是?反了天了!果然像你姐姐说的一样可恶!小小年龄就这般蛇蝎心?肠,早在你出生时?,我就该掐死你,不,若早知道你这般狠毒,我就不该让你出生!”
沈娇眼底闪过一抹嘲弄,继续道:“那你更是?错了,狠毒的是?你的心?头肉沈婳,你去?掐死她好了,现?在还?不晚,省得她再为非作歹。”
沈初海从未见过她这么伶牙俐齿的模样,震惊得都忘记了该如何骂她,只是?指着她,你、你、你个不停。
沈娇笑得轻蔑,“她究竟做了什么,你大可以去?问祖母。祖母都已经将她关了起来,父亲却还?在这儿?为她叫屈,是?不信祖母的判断呢,还?是?不信你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竟恶毒的让人恶心?呢?”
“我本以为你只是?不配当父亲,没想到你也不配为人子,祖母若在这儿?,必然会被你气得暴跳如雷吧?”
沈娇将地上的果子捡了起来,拿帕子擦了擦,“为了一个真正的孽障,竟然连列祖列宗的贡品都乱摔,父亲,我该说你愚蠢好呢,还?是?该说你真是?个好父亲呢?”
她说完,将贡品放回了原处,不顾他气得快要翻白眼了,淡淡道:“母亲若还?活着,必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中?伤我,也肯定不会,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就胡乱怀疑咒骂我,更不会这般伤我的心?,是?不是?在父亲眼里,我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个可以任你欺辱的小宠物,不,连小宠物都比不上吧,你瞧见小宠物,高兴了还?会笑一下呢,瞧见我,却唯有厌恶。你恨我什么?恨我害死了母亲吗?让她有孕的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怪我?母亲那么好,你却懦弱愚蠢,从这一点看,你还?真是?配不上她。”
她针针见血,每一句都刺中?了他的要害。
沈娇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沈初海震惊地盯着她的背影,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都不敢相信她都说了什么,她怎敢,她怎敢?
沈初海身形一晃,硬生生被气得吐了一口血,他紧紧抓住了衣襟,只觉得要被她气死了。
见她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李连有些诧异,他还?以为三?姑娘这次进去?,起码要红着眼睛,肿着脸颊出来呢,谁料她竟一点事都没有,面容还?很平静。
李连心?中?有些诧异,连忙进了祠堂,就见他们爷衣襟上沾了不少血,他摇摇欲坠,因没能站稳,朝一旁摔了去?。
沈初海撞到了桌子上,牌位也掉了几个。
李连心?中?大骇,连忙跑过去?扶住了他,喊道:“快去?喊太医。”
沈娇此时?,已经拉着白芍离开了祠堂,直到白芍拿起帕子为她擦了擦脸颊,她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她竟又掉了眼泪。
沈娇有些脸红,觉得她上上辈子肯定是?个小哭包,以至于如今的她总是?爱掉泪,她明?明?一点都不难过,甚至还?说不出的轻松。
有些话,她在心?中?憋了好久好久,今日骂得痛快极了。
察觉到白芍担忧的视线,她晃了晃白芍的手?,弯了弯唇,“别担心?呀,我没事,也没吃亏,真的,我刚刚可威风了。”
沈初海肯定被她气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