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时光转瞬即逝,蒋参道虽然有闷骚自恋的小毛病,但是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在他系统的教导下,江流这会儿的知识储备已经远远超过了原身。
这八年的时间里也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
比如晋阳帝驾崩,年仅十四岁的太子登基,先?帝留下几个辅政大臣,前年晋文帝大婚,正式开始亲政。
而早在太子?登基前,蒋参道就被封为太子?太傅,教导太子?政事以及储君之道,在朝堂上,是旗帜明确的太子党,现在晋文帝开始亲政,也有?意培植自己的势力,和几个不肯让权的辅政大臣抗衡,蒋参道正是晋文帝的心腹之一。
比如江流将自己熟知的豆腐的衍生做法带到了这个朝代。豆腐乳,灰豆腐果,臭豆腐......各色豆腐食品大受欢迎,为了满足市场的庞大需求,孟芸娘买了几个小丫鬟一同制作豆腐,然后由胡归荣拿到铺子里售卖,赚取的银钱大大缓解了家里的经济压力。
又比如,八年的时光,足以让两个原本素不相识的少年少女,培养出足够深厚的青梅竹马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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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会儿爹要是来了,你就说这首诗是你写的,不然爹又该罚你了。”
蒋弗榕站在窗外,踮着脚尖将一封信纸递到江流的手中,信上誊写着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还没看清写了什么?,光是这一手字,就足够赏心悦目了。
“你我写的诗,老师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小姑奶奶,你是帮我还是害我啊。”
江流好不容易写了一首自我感?觉不错的诗,这会儿看到小师妹写的诗词,半点自信心都不剩了。
即便跟着蒋参道这样的名师学习了那么多年,江流在诗词上的造诣依旧没有?太大的进步,江流觉得?可能是他骨子里就是个俗人的缘故,写不了那种阳春白雪的东西。
倒是蒋弗榕虽然年幼,可在诗词上颇有?灵性,蒋参道时常感?叹,这个小女儿要是换个性别,恐怕也能成为一个名流千古的大诗人。
只可惜,她是个女儿家,即便写的诗词再好,也只能在家人面前显露。
“人家好心帮你,你不领情就算了。”
蒋弗榕在爹娘面前是个贞静温婉的乖乖女,在江流面前倒是多了几分少女的娇骄,这会儿她嘟着嘴,跺着脚,要?求江流将她给他的那张信纸还回来。
“领情,怎么不领情。”
江流将那张信纸小心折叠,塞进了衣襟里头,然后又趁着四下无人,掏出了一包黄油纸包着的蜜饯:“这是你最爱吃的徐记的蜜饯,昨天我可排了好久的长队呢,别说我不惦记你。”
“咳咳!”
蒋参道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
蒋弗榕红了脸,垫着脚,一把拽过江流手中的蜜饯,然后拎着裙摆跑远了。
“老师。”
看到师傅回来了,江流规规矩矩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然后将自己刚刚绞尽脑汁写的诗文递了过去。
“哼。”
蒋参道接过诗,瞪了眼自己的宝贝弟子?,不过对于刚刚发生的那一幕,终究还是没多说什么?。
八年的时间足够蒋参道了解自己的学生,如果江流的品性存在瑕疵,恐怕蒋弗榕也没那么容易来到前院,和江流接触了。
“匠气有?余,灵性不足。”
点评了一番弟子?的诗词,蒋参道也知道,这是他的极限了。
不过虽然缺了点灵性,他这弟子?写的诗词在结构韵律上都不存在任何问题,只是应付科举的需要?,也已经足够了,毕竟这科举比的,不全是诗词。
“这一次乡试,你下场吧。”
蒋参道拘了这个弟子?八年时间,一来是江流确实火候未到,二来也是觉得?他风头太盛,需要?避上一避。
现在不同了,新帝执政,最是需要?扶植自己人手的时候,算起来,这一届科考才?是新帝亲自主持的,挑选出来的人才,自然也是最合新帝心意,真正称得?上天子门生的一届。
江流虽然依旧有些年轻,可新帝的年纪也大不了他几岁,而且就他对新帝的了解,或许是被几个辅政大臣压久了,对方颇有?些激进,欣赏的就是锐意进取的年轻人才。
这是江流的机会,能不能一飞冲天,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是!”
江流的眼神瞬间就亮了。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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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江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怀里那张信纸掏出来,然后从自己书柜的暗格里掏出另外一叠信纸,将它?们整齐的叠放在一块。
这些都是蒋弗榕的大作,一些是她的随笔,一些是她专门写好准备给江流作?弊却一直都没有?派上用场的。
江流虽然不会写诗,可还是有点鉴赏能力的,在他看来,这些诗词中的精品,足以与谢道韫、花蕊夫人、李清照等女诗人女词人相媲美。
这些诗词要?是就此埋没,未免太可惜了些,江流默默将这些诗词收集了起来,打算将这些诗词好好传承下去。
另一边,蒋弗榕捧着那一袋蜜饯,还没回屋就被正准备来看她的蒋夫人逮个正着。
“你又去前院了?”
看着女儿跑来的方向,蒋夫人嗔怪地说道。
虽说是在自己家里,可女儿总是跑到前院去找江流,未免也太不矜持讲究了些。
“娘。”
蒋弗榕双手背在身后,羞红着脸唤了一声。
“你啊你。”
蒋夫人叹了口气,她和夫君从小让这个女儿和儿子们学习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是希望她能够明事理,识大体,这个时代对于女人的约束很多,蒋夫人想要女儿在闺阁之中的时候能够松快些,可女儿终究还是要嫁人的,一些规矩,也得?早早的学起来。
有?时候她都有些后悔让这个幺女学了太多,正因为看到的世界太大了,到时候将她约束在方寸之地,才?会越痛苦。
这个女儿太过聪慧,夫君时常和她感叹,他们的幺儿要是个男子就好了,封王拜相不在话下,可她偏偏是个女子,并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心胸宽广的接受一个比自己更聪慧,更有见地的妻子的,尤其这个女儿还没有一副足够迷惑男人的容貌。
聪慧,往往是一个女人最大的错误。
“阿弗,从今天起,那些诗词歌赋都收起来,你老老实实跟娘学习管家之道,还有?针黹女红,这才?是我们女子?最该学习的东西。”
蒋夫人顿了顿:“还有?前院,你也得?少去了,再过一年,你也要?及笄了,有?些事得?避讳避讳。”
“娘!”
蒋弗榕愣了愣,没想到她娘居然会说这样的话。
她聪慧敏捷,略一思考就明白了她娘的担忧。
自己容貌普通,这在她十岁开始跟着娘亲出席各类宴会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世间男子多薄幸,虽然世家大妇的挑选准则一直都是以家世为标杆,可男子都爱美颜,以她的品德样貌,虽然可为大妇,却很难得到未来夫婿的喜爱。
如她爹那般和娘举案齐眉,拒不纳妾的男人犹如凤毛麟角一般,加上她又无姝色,恐怕嫁人后最好的结局就是得丈夫尊重,然后在帮着夫家操持家计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丈夫往屋里纳一个个娇美年轻的妾室。
蒋弗榕是胸有大志的女子,又怎甘愿这样卑微地活在男人的背后。
不过蒋弗榕觉得?,还有?一个少年是不一样的。
从很小接受启蒙的时候,蒋弗榕听得最多的就是爹娘的感?叹,感?叹她不是男儿,空有一腔才?华也无法施展,可那个少年不同。
每当她有新作问世的时候,他总是表现的比她还要?惊喜,并且郑重笃定地告诉她,她有大才,她的诗作?将来一定能够流传百世。
那个少年并不因为她是一个女子?而惋惜,并且认可她即便是个女子,也该有自己的抱负。
自尊、自爱、自信、自强,这是那个少年赠与她的四个短语,蒋弗榕深以为,生而为女,只要遵循这番教诲,同样不逊男儿。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蒋夫人看女儿不说话,只当是自己刚刚的那番话有?些太重了,不由有点心疼,不过正当她打算宽慰宽慰女儿时,发现女儿的双手背在身后,从她刚见到她时,就没见她将手拿出来过,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不想被她发现。
“没、没什么?。”
蒋弗榕甜蜜的回忆被打断,看娘亲盯着她身后的方向,顿时心如擂鼓。
“嗯?”
蒋夫人加了重音,蒋弗榕还是乖乖将江流送给她的那包蜜饯递了过去。
“是流儿给你捎来的?”
蒋夫人一看女儿那娇态就猜到了这蜜饯的来历,这时她不由心思一动,曾经的某个想法,这一刻在她心里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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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夫人回到自己的房中,挥退了伺候的丫鬟婆子?,斜依在床边深思。
江流七岁就被夫君收为弟子?,而且还是唯一的亲传弟子?,论亲近,自然是不用说了,蒋夫人也算是看着江流长大的,熟知他的人品,如果真的将女儿许配给他,必然不会受委屈。
尤其这双儿女从小青梅竹马,兼之这份情愫,即便将来江流不能免俗纳了美妾,也不会纵容那妾室冒犯阿弗。
现在唯一让蒋夫人犹豫的只有两点。
第一点是江流现在毕竟还是个秀才?,且家世寻常,而她夫君是帝师,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官居二品,在地位上,这对儿女显得很不般配。
倒不是蒋夫人嫌贫爱富,而是世人多有?门第之见,她将女儿许配给一个寒门子弟,恐怕旁人都会揣测是她的女儿存在某种隐疾,才?不得?不下嫁这种人家。
就算为了女儿的名声着想,蒋夫人也不敢贸然给俩孩子?说亲。
第二点顾虑是江流那个守寡的母亲。
蒋夫人和孟芸娘的接触并不算多,只知道那是一个十分坚韧爽快的女人,可蒋夫人从来不敢小巧女人的嫉妒心和对儿女的占有?欲。
豁达如蒋夫人,在自己的长子成亲后也免不得?与儿媳妇存在嫌隙,更何况是孟芸娘这样一心一意守着独子的寡母,将来和女儿朝夕相对,还不因为江流生出各种龃龉。
世人重孝道,对方只一个婆母的身份,就能把她女儿压的死死的,即便家世再高又如何,还是得看婆母的眼色。
因为这两点,蒋夫人犹豫再三,也不能下定决心。
可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婚事呢,尤其她那女儿,在旁人看来也未必是十全十美的,蒋夫人也是疼爱女儿,所以才为她多思多想,只一点女儿喜欢,就足够掩盖江流存在的很多缺点。
当蒋参道从前院回来的时候,蒋夫人没忍住,和夫君商量起了这桩婚事的可行性。
“你说要给流儿和阿弗说亲?”
蒋参道喝了口热茶,深思起了这桩婚事。
“两个孩子两小无猜,流儿又是我的弟子?,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
蒋参道是个护短的人,只要是他喜欢看中的,不论怎么样都好,其实要?不是他的有?意纵容,在男女大防如此森严的古代,蒋弗榕又如何能够这样恣意地出入前院,和江流培养出这样深厚的感?情呢。
“再者我们的女儿姝丽无双,也就流儿这样的品貌能够般配的上。”
蒋参道哈哈笑了笑,这样两个灵秀的孩子如果凑成对,将来他的外孙外孙女必然玉雪可爱,到时候他再细心培养培养,可不是一个个探花郎的好苗子?吗。
听到夫君的话,蒋夫人沉默了几息。
即便她疼爱闺女,可也实在没法将姝丽无双这个词往自家闺女的脸上套。
这般看来,江流确实是个优质的女婿人选,对方容貌清俊,将来女儿生的孩子只要有?几分随爹,大概率是不会丑的,为了下一代的样貌,她所担心的江流的几点劣势,似乎也能被忽略了。
“不过暂时还不急,我已同意流儿这届科举下场,一切都等流儿考完再说,免得?他分心,影响考试。”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可蒋参道觉得?还是没必要?那么急,他那弟子?今年也就十五,女儿更是还没及笄,完全可以等?科举结束后再行商议。
“流儿这次会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