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之涣外祖家姓邓,冀洲人士,祖上起就是杀猪匠,可以说是两手血腥,到了他大舅这一代,父亲死的早,留下一家子孤儿寡母,他两个舅舅也算是手艺人,以宰猪卖肉为生,生?活虽算不得富足,却也够温饱,只可怜那一年闹猪瘟,满镇的猪都死了,他外?祖母一急之下急火攻心病倒了,家里攒下的那点银子买了一个来月的药吃着也不曾见好,眼瞧着老太太就要去了,家里也空了,赶巧京里来了采买小娘的,严之涣的生?母邓凤儿得了信便偷偷的把自己卖了十两银子,自此入了教坊,等他大舅舅得了信,当即跑去了镇里,那采买小娘的人牙子已赶了车往回走了,邓大舅挥着杀猪刀追出去追出去两里地,可人双两腿怎能跑过四条的畜生?,到底没把妹妹追回来,原以为就此一别兄妹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偏偏邓凤儿模样生的俊俏,人也机灵,在教坊学艺几年便被送进了宁川王府当个舞姬,每年倒也攒下了一些银子,便托了同乡送回了老家,也叫家里人知晓她还活着。
邓凤儿当年怀了严之涣的时候便是偷偷回了冀洲,那时候两个兄长都成了亲,娶得嫂子亦是贤惠爽利,见小姑挺个肚子回来虽心下有疑却也不曾多说什么,伺候着小姑子安了胎生了产,帮着拉扯大了这不知父亲是谁的孩子,也跟着舅舅姓了邓,彼时严之涣名字还没有这般文雅,他在外祖家排行老五,因个头长的大,生?性又飞扬跳脱,上房揭瓦闹得不行,人送外?号猴五儿。
邓凤儿当年怀着身子赶路,伤了根本,没过几年就得了重病,她虽不识几个大字,却知道自己的孩子出身尊贵,若不想他一辈子呆在这小镇里,便得把他送回京城,她主意正,因前途未卜,怕拖累了兄嫂便留了个口信,带了严之涣去了京城,那时皇太子虽有了嫡子,可也不至于不认自己的血脉,严之涣摇身一变,从那猴五儿成了龙子凤孙,只可怜他生?母不曾享了什么福没两月就撒手去了,留下他这么一个半大的孩子在太子府讨生活,这没娘爹又不看重的孩子是何处境已是不言而?喻。
严之涣自幼胆子就大,虽说书念的不好,可人却机灵,谁想到他能记着去冀洲的路,在太子府呆了几个月,被打的板子多了心里就生了怨,在不愿在这挨人欺负,便偷偷的跑了冀洲,他身上也没有银子,他嘴甜,一路上便和人讨口吃的,要碗水喝,等到了冀洲人已是瘦的脱了形,险些叫他两个舅母哭瞎了眼睛。
严之涣在不得皇太子的心那也是他的骨血,儿子丢了自然得找,等寻到了人带回了京里又是一顿好打,严之涣这回知晓自己就是孙猴子也跑不出五指山,便歇了在跑的心思,在府里生?活了下来,因皇太子对这个儿子素来不大理会,太子妃又视他为眼中钉,府里的奴才为了讨好太子妃和小皇孙自是想着法儿的作践他,饥一顿饱一顿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更有那狗奴才拿狗食戏耍于他,做人作践的连太子府的一条狗都不如。
邓大舅虽知道自己外?甥是龙子凤孙,可瞧着他那刚回来时候的样子,也不想吃着什么山珍海味,连镇上的叫花子都要比他有膘,因为他被带回京里心里也是放心不下,就悄悄的进了京,打听到了太子府的住址,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上门去找,就守在墙根底下,被撵了在偷偷回来,等了好几天终于叫他瞧见了人,饶是他这样一条汉子瞧见当时的严之涣也落了泪,浑身伤不说,瘦的真成了猴样,邓大舅想着偷偷带了他去,然后举家搬迁,眼下严之涣已是晓得了什么是权利,哪里敢连累自己舅舅,只收了他的银子便让他赶紧回去,以后他不联系便不要在进京,邓大舅抹着眼泪走的,打那以后不时托人送了碎银子进京,隔个两三年便进京瞧瞧外甥,后来皇太子为严之涣请封后,邓大舅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他别的不晓得,也知道王爷那是顶顶大的,比县里的老爷官大了不知多少,见外?甥日子好了,邓大舅到不肯在来往了,生?怕他们这一家子的存在给外?甥抹黑,让他没脸,对外也不肯透露他们的半点关系。
严之涣倒是年年都托人往冀洲送银子,两个舅舅也收着,不过不敢花,和媳妇一商量,决定给他攒起来将来娶媳妇用,这次来京里也有一部分是为了这事,原来他们听说了外?甥去蜀地剿匪,不过得的信晚了,那时候严之涣已经恶名远播,邓大舅和邓二舅一合计,打仗是要命的事,谁晓得外?甥现在怎么样了,得去看看,而?且外?甥年纪也不小了,总该娶个媳妇了,是用钱的时候了,便带了攒下的银子进了京,寻到了长乐郡王府,见府里张灯结彩的,和有过几面之缘的邓威一打听,才知道外?甥已经成了亲,更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的没错,银子送的正是时候。
邓家人已有多年没见过严之涣了,印象中那个身上没二两肉的猴五儿已然大变了样,见他大步进来尚为认出,见他身着绛红锦袍,腰束玉带,头戴金冠只当是哪个贵人,忙要跪了下来。
严之涣也是吓了一跳,忙把人扶起,喊了声:“舅舅。”
邓家人一怔,还是邓大舅先?回了神,壮着大胆打量了半响,试探的开?口问道:“猴五儿?”
“是我,舅舅。”严之涣大声应着,也是激动,眼眶都红了。
他这一应倒把邓家人激动的够戗,眼泪横流,哪里想到那猴样儿的外?甥如今出落的这样体面,比他们看过的戏里的圣人还要体面,只是到底是多年未见,外?甥又变得比戏文里的贵人还要显贵,不免有些畏首畏脚。
严之涣忙让他们落了座,亲自倒了茶,又喊人上了点心,之后才道?:“舅舅们要上京怎么也不知会一声,我?好派人去接你们。”
邓大舅摆着手:“咱们都是好手好脚的,哪用得着人接,在说你事也多,别因为咱们耽误了你的正事。”一边说,一边紧张的搓了搓手。
严之涣历练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已是一流,见两个舅舅和舅母都紧张,便笑道?:“舅舅舅母们莫不是不认识我?了?”
邓大舅嘿嘿一笑:“变样了,变样了。”说着,倒是想起了自己的来意,忙喊了弟弟,让他把包裹拿出来,又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土瓷罐,把那封口蜡盖一掀,把里面的粗米仔细的倒在布上,然后掏出一个油纸包来,那油纸包裹了好几层,他一层层打开?,里面放着叠的整整齐齐的银票。
严之涣不由一怔,却见邓大舅把那银票递了过来,腼腆一笑:“我?和你二舅还有舅母合计你也到了该娶媳妇的岁数了,这些你给的钱都帮着攒着呢!人都说京里娶媳妇花的钱多,你花钱又大手大脚的,到时候讨不到媳妇你娘地下也不安生?。”说道这,邓大舅却突然高兴起来,顺手就在他肩膀上一捶:“谁晓得你小子出息了,连媳妇都娶上了,怕是花了不少钱吧!正好咱们来的时候对,你赶紧把钱收好,给你媳妇放起来,等用钱的时候手头也不用那么紧了。”
严之涣薄唇微微阖动,眼睛红的吓人,声音嘶哑,透着哽咽之色:“我?这里用不着钱,你们赶紧拿回去,现如今不一样了,没有人欺负我?了,我?也能吃的上饭了,给你们钱就是让你们花的,没事给我?攒着做什么。”
严之涣人已脱胎换骨,身上气?势极盛,他自己犹自不觉,邓大舅却是感触良深,见外?甥不要这钱不由缩了缩肩膀,瞧向了自己的弟弟。
邓二舅比邓大舅更没出息,搓着手道?:“拿着,拿着,总有用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