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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9(1 / 2)


黎明的时候,开始下雨。

雨点没落多久,宗杭就醒了,两手垫在脑后,躺在地席上发呆,雨声渐密的时候,易飒起来上洗手间,姿势和背影都带颓气。

宗杭目送她进去了又?出来,希望她能看自己一?眼,这样他就能借机说一?两句话,或者朝她笑一?下也?好——但她没看,膝盖跪上床边,身子斜着倒下去。

床不太结实,经不住她这么造,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宗杭叹气。

易萧死了,对易飒是什么影响,他也?说不清。

说伤心吧,她一滴眼泪也?没掉,反而是他这个外人,眼泪湿了一?脸。

说她不伤心吧,她却极其没精神,上岸之后,就没怎么说过话,蔫巴、颓废、少食、懒动——除了上厕所和偶尔吃两口饭,人好像长在了床上,有时候面朝下趴着,能趴上五六个小时不挪窝。

宗杭向她问事情,都得辨她眼神、眼皮和眼睫毛——

“易飒,丁玉蝶说手机废了,跟三姓断了联系了,要赶紧重办,我拿上你的证件,跟他一?起帮你办了哦?”

她没反应。

这是默认了。

“我拿你的钱,买点衣服行不行?我会?记着账,以后还你。”

她闭上眼。

这是嫌他聒噪,让他自己看着办。

他和丁玉蝶出去,办完了事回来一看,走的时候她趴成什么样,现在还趴什么样。

手机上来电话了也?不接,有一?次,铃声赛劲儿不休,宗杭好奇,掀起来看来电显,然后说:“易云巧打的,接不接?”

她睫毛颤了下,眼皮拉下一?半。

这是嫌他多事。

不过她能有这反应,宗杭还是挺欣慰的:到底姐妹一场,不求她痛哭流涕,能消沉几?天也是好的——石头扔进水里还听个响呢,她真要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也?太凉薄了。

***

早饭是粥和白米糕,旅馆主人送来的,宗杭埋头吃完,易飒那份已经凉了,朝床上看,人也没有起来的意思。

宗杭拿小纱笼把她那份罩上,防有小虫子飞蝇偷食。

然后起身,正要把自己的碗碟送去厨房,丁玉蝶从门外进来,对宗杭说:“我今天走了啊。”

手机办通之后,丁玉蝶接到不少丁家那头催回的电话,又?时不时脑壳生疼,怀疑自己被姜骏撞出了脑震荡,非常有必要去医院检查一番,已经提过几?次要先回去的话了。

宗杭点头:“那我送你。”

丁玉蝶说:“什么年代了,送什么送!”

又?走到床边,盘腿坐到地席上,拿手在易飒面前晃了晃,易飒嫌烦,把头埋进床里。

丁玉蝶说:“我先走了啊,这事……如果有后续,要我帮忙,你再找我。”

细论起来,这趟能脱困,多亏易飒想出的法?子,虽然过程累得想死。

最终浮出水面时,胳膊和腿都抽筋了,只嘴巴能动,一?个劲地嘬乌鬼哨,嘬得嘴也快抽筋的时候,那只野放的乌鬼终于赶到,一?个接一?个的,把人拖上了岸。

人家的法?子,人家的乌鬼,他这算是欠下了人情,回报是应当的,更何况,湖底下的事,不明不白,远远没完。

易飒含糊地“嗯”了一?声。

丁玉蝶又想起了什么:“我去大群里转了一?圈,很和谐,有人还问姜家开金汤延后到什么时候了,看来姜孝广失踪的事,还被捂着呢,没爆出来。丁长盛也?冒过几?次头,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总之就是一派风平浪静,远非他想象中的炸了锅。

他头一次觉得,三姓真?是一潭深水,自己一?直在湖面逍遥泛舟,但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潜下去了。

***

宗杭撑了伞,帮丁玉蝶拎了行李包,送他出来。

小旅馆挨着湖,位置有点偏,到有车的地方还有段距离,宗杭预备多送几?步,丁玉蝶起先觉得他太客气了,后来乐得不拎包——这么免费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刚出门没几?步,忽然听到易飒的声音。

“丁玉蝶。”

回头看,她就这么穿过了雨过来,连鞋子都没穿,宗杭赶紧把伞移过去罩住她。

她湿了个半透,头发上往下滚水珠:“丁长盛有窑厂吗?”

丁玉蝶茫然:“没有吧……没听说过丁叔还开窑厂啊。”

窑厂,像烧砖制陶的地方,感觉是卖力气挣钱的,别说丁长盛不缺钱,就算缺,也?不至于往这条道儿上费事啊。

易飒说:“那你帮我打听一下,暗中打听,不一?定是丁长盛,只要是丁家的人,谁有或者有过窑厂的,都留意一下。”

丁玉蝶点头。

易飒似乎还想说什么,一?时又忘了,站了会?之后,说:“那再联系。”

说完了,掉头回屋,宗杭反应慢了一?拍,想追时,她人已经在雨里了——等追上去,估计人也到屋檐下了。

丁玉蝶看易飒的背影,有点唏嘘,问宗杭:“你说,我们当时……是不是好心办坏事了?”

***

宗杭没吭声。

他送丁玉蝶往外?走,湖边一下雨,就容易生雾,淡薄的水雾穿在野草间,浮在膝盖下,浮得人小腿凉飕飕的。

也?许,真?的是弄巧成拙,好心反办了坏事了。

***

那天,易萧垂下手之后,他还以为会?再抬起来。

居然没有,跟无数电视里演的一?样,垂成了死别的姿态。

他难受到流泪。

为易萧,也?为易飒。

很久之前,他就盼着这场姐妹相会了,设想过很多场景,温情脉脉、言辞激烈、泪流满面,唯独没想到,会?像两列高速疾驰却方向相反的列车,鸣笛声尚袅袅,就决绝地从彼此的生命里穿透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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