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城是江南有数的几座大?城之一?,隔着几里远,就?能看见其高达十几丈的朱红正门,其上有青铜玄武伫立,玄武镇水,镇压着此地临近的苍南江,以保佑不生水患。
两个?身披轻甲的卫士立于城门前?,城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赶着车马做生意的行商,挑着担子卖菜来的小贩,寻常进城的乡下人……
“你?,抬起头来!”卫士怒斥着,一?脸的不耐烦。男人缩瑟地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卫士冷哼一?声,挥挥手,“进去吧。”
这是闲的慌,上面下令非要?严查钦犯,连带着他们这些守城门的都要?打?起精神来认真细查。卫士一?边核对着户籍信息和来往的人脸一?边心里暗自抱怨。
钦犯钦犯。这□□的哪里有什么?钦犯,用?得着让他们哥几个?茶水都喝不上一?口的在这里守着吗。
卫士半眯着眼,手指点着户籍上的信息:“张大?虎,鼻下有痣,身高八尺,种地。”他抬起头看了看身前?弯着腰的男人,嘲笑,“种地的啊,白长这个?大?的个?子了。”
他身高不到七尺,此时却生出一?股优越感,长得高不还是大?字不识一?个?一?副傻样。
“行,进去吧。”卫士闪身让这一?男一?女一?老进城。
易沉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走远了城门,他咬着牙低声道:“那?个?狗东西?什么?意思?!他是不是觉得我?傻?”
顾舒安慰易沉:“这说明你?伪装的好嘛,张大?虎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汉子。”
一?直紧张兮兮勉强维持着镇定的周庆此时才放松下来,一?摸后背,出了一?身冷汗,他唏嘘道:“多亏顾姑娘厉害,这拿着锅底灰一?顿乱画就?和老张家两口子有了七分的像。”
可不是吗,吓死他了。原来这进城可就?是看看户籍就?让进去,谁晓得今日竟然还要?户籍上的字和人对上。周庆几乎吓的两条腿都软了,多亏顾舒一?早就?早有准备的拿了一?堆锅底灰和胭脂粉简单画了脸。
提到这个?易沉就?精神了,他崇拜地凑到顾舒身边:“舒儿,这就?是话本里武林中人说的易容吧。”
顾舒:“……”
这就?是化妆,还是粗糙的不能再粗糙的化妆。
所幸现在会画画的人少,只有朝廷钦犯才会绘制画像,寻常百姓就?是一?句话描述一?下特征,类似“眼下有痣”“歪嘴”“三角眼”之类,比较好伪装。
这一?路沿着小巷子七拐八拐地走,顾舒脚步一?顿,她抬头看了看这家名为仁和堂的药店,黄木的招牌一?小角落里标着一?个?不甚明显的桃花印记,桃花七瓣,微微在招牌上凹进去。
“到地方?了。”顾舒停住脚步,转身。
周庆唏嘘不已,他弯腰用?仅剩下的那?一?条胳膊行了个?抱拳礼,空荡荡的只有一?只拳头悬着,他老泪纵横:“二位贵人一?路顺风。”
他腰背佝偻,只有一?条胳膊,身上还散发着淡淡臭味,斑白的头发用?一?个?破布条系着,脸上的皱纹犹如沟壑。易沉却莫名有些心酸和不舍。
易沉连忙扶起他,抿抿唇,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开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你?开口,我?……日后给你?。”
他富有四海,这老头子也算救他一?场,易沉想着,等他回去,他要?给这老头一?箱的金子来感谢他。
他想要?什么?……周庆苦笑一?声,辛酸道:“小老儿没什么?想要?的啊,孑然一?身,眼看着也活不了几年,只希望陛下能平定江南之乱,少征赋税,小老儿也能安稳些……”
他的兄长和两个?妹妹,都是死在了十二年前?的那?场饥荒里,本来不至于死的,是那?些老爷们,抢走了家里剩下的粮食,说要?交佃金。
周庆抽泣着擦擦眼泪,一?双眼睛已经昏花,他抱拳:“贵客若是能见着陛下,还望提一?声,小老儿求他为俺们百姓做主啊,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他们不是人啊,种十斤的粮食,他们要?收走七斤,百姓苦啊。”
光影交错,小巷里只有这老翁的抽泣声,他字字泣血,空荡荡的一?只袖子挂着,身体微微颤抖,岁月已经在他脸上刻下了太多的皱纹,可他举着的那?只手臂依然坚定,想来,二十年前?他在寒冷的边关和蛮子拼命时,也曾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周庆浑浊的眼眸湿润了,他曾用?一?条胳膊换了两条来进犯中原的蛮子的性命,可没想,回乡以后本以为能安稳过余生,却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过上。他能拿得起大?刀去砍蛮子,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哥妹一?个?个?饿死……
他眼泪啪嗒往下掉,一?只拳头举着,眼睛红肿:“贵客,小老儿哥哥和妹妹们死的冤屈啊,他们都是好人啊,可他们最后吃观音土,啃树皮,老天还是没饶了他们……”
易沉眼里写满了震惊。
他看着周庆,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一?只手落在周庆举起的拳头上,半包住他的拳头,似承诺似保证:“以后会好的,以后,不会再有人饿死了,那?些杀人的人都会偿命的。”
一?手修长白皙,一?手黝黑干枯;一?手成掌,一?手握拳,一?人年轻力壮,一?人垂垂老矣。
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易沉郑重地点点头:“你?会看见那?一?天。”
他会让周庆看到那?一?天。
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
找到了接应的人就?好办了,顾舒和易沉拿到了属于他们的“户籍”,一?路相南,顺利的来到水师驻地,上船,一?艘装满了精兵的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船驶出了江南。
易沉闷闷不乐地坐在船头,目光放空的看着江面。
微凉的江风吹过,顾舒缓缓走到易沉身边,在船木上坐下,挨着易沉,侧头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