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个女生抱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慢声道:“知道你们俩戏演得好,这时候就收收神通吧,又不是不想上课往校医室跑,想让人开请假条的时候。”
陈延视线落在她臂弯一瞬,笑了笑,“嘘,别给我卖了。”
那女生脸有些红,一下偏过了头,陈延转向赵大山:“您快请走吧大圣,在这影响我发挥。”
赵大山:“我才不走,一会给你送水,除了我的怀抱,你再也找不到一个不嫌你一身臭汗接你的人了。”
郑玉“啧”了一声,“那愿意的人可多了去了。”
陈延一胳膊肘给赵大山打过去,“闭嘴吧你,朝那看。”
“哪?”赵大山视线明明落了过去,非要问这一声。
人挤人、满满当当的阶梯看台,有一处格外显眼。
于砾低着头,应该是在看手机,陆文涛直接躺了下来,头甚至枕到了张铭腿上,胳膊搭着眼睛睡觉。
张铭恰好看着这边,察觉到他们视线之后顿了几秒,偏过头贴在于砾耳边说了些什么,于砾有几秒钟的停顿,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把手机收到了口袋里,抬头直勾勾地朝跑道盯过来。
陈延等着他,视线对接的那一瞬间,他绽开个笑,挥了挥手喊了一声,顿时哗啦啦一片脑袋扬着往看台看过来,像是什么向日葵盛开的名场面。
张铭见状“哟呵”了一声,“你们班班花又跟他们说你了?。”
于砾皱着眉,“他男的。”
陆文涛枕在张铭腿上,“男的又怎么样,七班就是没长得比他好看的啊,不然为什么人在门口走了个过场,你就巴巴地跟了下来?而且他身上那股子……”
他说着突然卡了壳,眉头拧起来,绞尽脑汁地想找一个形容词出来,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却在信号声响起来的那一刹那福灵心至,猛地一拍大腿!
“操!你拍我腿干嘛!”张铭将他顶起来,“坐一边去。”
陆文涛没跟他纠结,阳光晒的刺眼,周遭吵的闹人,他扯着嗓子将自己刚刚那句话补完了,“媚劲你知道吧,我总觉得陈延身上有股媚劲儿,偏偏他还不显得俗你懂吗?”
“媚?”于砾似乎有些惊讶,轻轻挑起一边眉毛重复了一声,“你看错了。”
“那你说是什么?”陆文涛问。
于砾握着矿泉水瓶站起来,轻声开口,声音和众人欢呼混在一起,他们没听清楚。
“狂。”
那是股狂妄劲儿,张扬放肆全写在了脸上,对一切都胸有成竹,偏偏又喜欢惺惺作态演出副柔韧依赖的模样,好似有着无边的纵容信慕。
……看着就让人心生厌恶。
于砾往看台下走,暑气未消的热浪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里他起码听见广播站读了十次陈延名字。
于是那些微弱的烦躁焦灼被太阳烤化烧进了心里。
这样一个人,一直赖着自己,总该有个理由。
张嘴胡诌信口雌黄,一见如故再见倾心。
傻子才信。
……
一圈又一圈,陈延缀在第二,始终跟前面那个体育生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于砾拿着瓶水站在人群里,周遭人排个号都有三位数,女生居多,但男生也不少,他好歹没显得那么突出。
附中运动会向来是体育生独领风骚,于砾眼睁睁看着跑道上众人距离越来越大,视线终于定在了陈延身上。
他冲过来倒数第二圈的时候,于砾看出来他脸色有些发白,可能因为缺氧,连唇色都淡了许多,衬得嘴唇略薄,像是随时都能倒下去的样子。
他心说就这样吧,第二名了,没必要折腾自己去争一个第一。
可是下一秒,他突然看见陈延猛然加速,拼了命一样朝前奔跑,风鼓起他的衣袖和头发,似有草原战鼓在身后猎猎作响。
于砾霎时间蹙起了眉头,死死地盯着陈延背影。
未经训练的普通学生,根本不可能维持400米的快速冲刺。
陈延是在作死。
成功了不一定能超过前面的人,输了却一定会一头栽下去。
栽的死死的。
于砾看了眼自己的位置,朝前走两步出了人群,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态,只是莫名想确保陈延跑过来的时候就算头晕眼花也能知道该往哪倒。
那两道身影几乎并排出现在跑道上向终点冲过来的瞬间,他不自觉地放慢了呼吸。
加油声震的耳膜鼓动,联结着心脏咚咚,裁判吹哨,尖叫声四起,眼前那人朝自己奔来,于砾便又下意识往前行了一步。
重量一下扑进怀里,陈延胳膊搭上他肩头,气息不稳,说每一句话都有气无力的,却偏偏倔强地笑着说完,穿透鼓噪的气流入了耳。
“哥哥……我眼睛有点花,这么多人里我只能看到你,幸好你接住我了。”
于砾:“……”
花言巧语,巧言令色,谎话连篇。
他不信。
但是校园里栽遍的桂花香味正好,陈延靠的极近,衣服上沾染的沐浴露香味偷偷溜进了鼻间,于砾一时忘了拆穿他漏洞百出的拙劣谎言。
陈延问:“我第几名?”
于砾盯住他几秒,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名体育生正在众人簇拥下慢步朝前走着,见他望过来,抬手就抱了个拳,朝陈延背影拱了拱,做出个口型:“佩服。”
于是他转过头:“第一。”
赵大山在老远的地方挥着胳膊喊:“延延牛逼!!!”
·
微凉的水液顺着食道淌进胃腹,跟生涩的津液一起蠕动,消了萦绕不散的嗡鸣缺氧和高热。
一堵网栏之隔,里面是仍在嬉闹挥汗的学生,于砾架着他在操场外栽满香樟的人行道上散步缓冲。
腿肚还在颤,筋肉不时地跳一下,陈延借着这个理由,光明正大地将体重放在于砾身上,没骨头一般依赖着。
校园广播回音很空杂,他听见播音员在播报刚刚结束的男子三千名次,他的名字被放在了最后,桂花香味溢满了整座校园,风中带来不息的蓬勃热浪和清幽植物香。
陈延低头笑了一声:“你还记得我高一军训打鼓那次吗?”
于砾脚步有一瞬间的停顿,又重新覆盖,踩到一片半绿坠落的香樟叶上,“嗯。”
“你知道那是什么曲子吗?”
树叶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
陈延入学时敲的那首曲子,没有人听过,也没人知道曲目。
鼓声和雨声混在一起,演奏的少年过于耀眼,似是掩在云层之后的太阳强行坠了人间,旁若无人不知疲倦地竭力燃烧。
一首即成绝唱。
太阳被浇成明月,泠泠高悬,温和冷致。
于砾没出声。
陈延毫不在意,微闭着眼睛感受迎面而来的秋风,嗅着桂花香味,轻声开口,“TheBest.”
“我自己写的曲子,那天是第一次敲。”腿终于没那么软了,陈延拉扯出一段距离,伸手将额上湿发向后梳,偏过头斜斜晲了于砾一眼:“说起来当时还是你帮我搬的鼓,现在对我可真无情啊哥哥。”
他故意叹了口气,跨步走到于砾面前转过身,仰着头抬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睫毛像两柄小扇,扑洒出熠熠光彩,“听到了么,广播刚刚在报我名字。你有没有开心一点?”
于砾跟他对视:“我为什么要开心?”
脸被放大,呼吸擦着耳畔,衣领上沐浴露香味顿时钻进了鼻间。
薰衣草的味道。
“因为是给你拿回来的第一。”陈延凑近他轻声笑着,像是叼回只战利品急急讨赏的小兽。
既虚假又做作。
“……别跟我生气了,好不好?”小兽卖乖撒娇,“嗯?”
偏生软得不像话。
蝉鸣一瞬放大,光影垂落了一道叶间斑驳在他脸上,于砾突然想伸手,给他遮一遮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