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能算上个“戏子”,国家十多亿人口,又怎么会是他一个人能误得了的。
当时大概也在惊讶这么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也能做出来背着人偷偷贬低小辈的事。
只是他那时候竭力想装一个好学生,没在台上问个明白,到现在过了一年多,桂花香气从学校围墙里飘落出来,银杏叶在头顶簌簌作响,洒出满地灯影憧憧,他下意识问了于砾一句:“你觉得我怎么样啊?”
于砾愣了一下,偏过头看向他。
明明没见他喝多少酒,却真有一点醉意朦胧的样子,少年半阖着眼,步子都是稳的,眼底平白沾上许多层落寞。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愁。
陈延可能都不想他回答,问完自顾自地说:“我一直觉得我挺牛逼的。”
“长的好看就不说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陈延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一点说不清是不是得意的情绪闪过,于砾觉得有些好笑,下一秒便听见他说:“我还会作曲。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初中就有星探找我问我要不要去当练习生了,开的条件我还挺动心的。”
于砾敛眸:“怎么不去?”
“我妈不让啊。”陈延轻轻叹了口气,“我妈觉得我玩架子鼓不务正业。”
于砾眉头轻轻蹙了蹙,陈延说:“我其实就学了三年,老师说我有天赋,跟我妈建议说送我去专门学艺术的学校,她转脸就给我退了课。”
“原本随便玩玩她还是可以接受的,去乐团去演出她也觉得挺争脸,一发现我有天赋,有往那方面发展的潜力就不答应了。”陈延笑了笑,跟于砾对视了一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在慌什么。”
“就跟小时候我学游泳一样,呛了次水她就不准我再去,非发现我在外面差点淹死了,才又着急忙慌地送我去学。”前面一棵银杏树枝坠了下来,陈延走着走着突然朝上一跃,拽了一片叶子在手里玩,“我那时候早学会了。”
“被人救了?”于砾声音压了压,他还记得赵大山刚刚在席间没说完的半句话。
陈延一派轻松的样子:“抓了根水草爬上来了,换个话题,晦气。”
“……”
胡口诌也能诌得这么理智气壮,于砾看了他半晌,换了话题:“我听说你考上附中是因为艺术特长。”
“啊……”陈延说,“那时候是我妈怕我没书念了,才让我走的艺术。你也知道,我初中挺不干人事的。”
于砾摇摇头:“我不知道。”
陈延:“……”
话一下卡在了喉咙里,陈延转过来,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于砾:“……我就随口一说。”
于砾笑了一声,“你继续。”
陈延:“……接不下去了哥哥,你真扫兴。”
于砾:“?”
自己听听,说的是人话吗?
而且接不下去就接不下去,这语气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撒什么娇。
自顾自讲故事,讲了一半要换话题,换完了又停下来,丝毫没有吊着人胃口的自觉,反倒还要怪听众打断了他思路。
于砾第一次觉得,这人可能投错了性别。
甚至还可能投错了国家和时代。
应该往前再生个两百年,生在北欧,被那个名叫安徒生的作家写进书里,后世每次出现谁跟谁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的happyending的时候就该被拉出来走个过场。
一身娇脾气。
他给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没注意到已经走到了校门口,校门开了一道小缝,从里面走出来一队人,打头的那个于砾还认识,高三理科班的,一起打过球。
对方也看到了他,点了点头权当打招呼,于砾刚回应完,陈延突然转过了身。
他走在于砾前面,喝了点酒,在灯下显得脸颊白里透着点粉,于砾不自觉地眉梢轻动,有一种自己腹诽的情节成了真的莫名感。
陈延手里那片银杏叶还绿得很,他拿在手里挡住一只眼睛,“好看吗?”
问话太过突兀,于砾察觉不出来问题才有鬼,他垂眸看了陈延一会,又看向那队人。
领头的学长朝他这边走过来,甚至扬声喊道:“回宿舍?出去开黑去啊,一起!”
“别答应!”陈延突然急匆匆地小声喊了一下。
狐狸被人踩了尾巴,霎时间变成了只兔子,眼睛里水光闪闪的,像是急切地请求。
哪有刚刚那副嚣张样?
于砾定睛看着他,“在躲人?”
陈延从善如流:“帮帮忙。”
见于砾不答,他甚至主动加了筹码:“有你好处的。”
于砾突然勾了唇角:“就像今天这么敷衍?”
陈延梗了梗,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偏偏眼前这个人没有一点要帮他的意思,正想干脆跑路了,于砾突然勾住他肩膀转了个身朝走来的路重新走回去。
“陈延,你干脆改姓吧,姓傅。”于砾轻声说。
秋蝉躲在树里叫出一首夜曲,微风擦过脸颊,脖颈贴上温热的肌肤,陈延微怔了怔,听出了于砾话里的取笑一时却没法反驳。
他也觉得自己是挺敷衍的。
可看出他敷衍还陪他玩的人不是更有毛病?
于砾问道:“有仇人?”
脑袋有些嗡嗡的,陈延随口胡扯:“欠人钱了。”
陈延好像听见于砾轻哼了一声,语调半重不轻的,带了点酸味儿:“你倒是欠了挺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