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哽咽,伴着手机电量过低的三声抖动警示音而抖抖簌簌说完,还未听到回应,坚强挺过十六小时航程加医院四小时的手机终于告急,电话被自动挂断。
“……”
陈昭将它攥在掌心,垂眼去看,除却“电量仅余3%”的推送提醒之外,微信备注【冤大头】的某位,也恰时好死不死,发来几条几乎要吵炸她脑子的信息。
来不及看清内容。
“滴”一声,手机在她面前活生生黑了屏。
她呜咽一声,将手机塞回包里,不住揉着眼睛,已经失控的情绪因着这插曲而愈发崩溃,恍惚之间,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楚,那样狼狈蹲着,不知道为谁、为什么而哭的嚎啕,究竟持续了多?久。
唯一提醒她时间流逝的,是不住擦拭着眼泪的衣袖已经润湿,不明就里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的继母在自己身边来回走动、手足无措。
就连那个叫陈昕的小姑娘,大抵是趁着继母没憋住奔去上厕所的空隙,也扒拉在病房门前,看了她半晌。
末了,方才小心翼翼凑到她身边,递来几张抽纸。
沉默踌躇许久。
女孩第一次主动跟陈昭说了两句话:“家姐、不是,姐姐,”女孩指了指病房,“你?别哭了,爸爸不知道发生?么了,一直在问你哪去了,擦擦眼泪……”
见人不说话,又悄悄补充:“妈妈逼我打电话,爸爸不让,我、我知道,让你拿钱实在说不过去,但姐姐,你?、你?要不要去跟爸爸聊聊?我可以给你?做手语翻译。”
陈昭没力气答话,哭得累了,又蹲得两腿发麻,只能攥紧纸巾,冲人摆摆手。
好半晌,挤出一句:“我等我先生过来,你?先进去。”
“先生……?”
女孩呆了呆。
正要细问,身后陡然一阵匆匆脚步,却令她接续话音戛然而止。
喉口一顿,陈昕摸摸鼻子,转而向后探头去看。
嘈杂拥挤的走廊里,从一群病人家属和护士堆里微微侧身而过的,是个裹着厚实口罩的高个儿青年。
他?一身双排扣卡其色风衣,浅白色斜纹针织毛衣与同色系的纤细直筒长裤一经搭配,仿佛便是他这天生衣架身材的最自然搭衬,加上目测逼近一米八六的身高,以至于无需格外动作,便足以在人群中格外出挑。
如若不是口罩遮去的半张脸看不清切,仅余下那长睫遮盖下的深色黑瞳亮眼,以及那右边眉间骇然深疤,她几乎要怀疑,这是哪家的明星“下凡”来体验生活——
嗯?!
不是做梦吧。
这“明星”视线在四周逡巡一圈,望向这头时,目光霍然一顿。
而后,还真?向自己走来。
陈昕愣愣看着对方不曾迟疑的脚步,霍然站起,双手摩挲间,正局促不知如何?应对,便见男人目不斜视地略过自己探寻目光,在——
在家姐面前蹲下身来。
陈昭哭得眼也红红,鼻头也红红。
而一眼在人群中认出自己她背影的钟绍齐,只是单膝微微抵住地板,捧住她哭红的脸,微微抬起,两手拇指揩过她沤红眼圈。
“好了,没事了,”他?说话时,略有些喘——似乎是刚才一路赶过来过于匆忙,面上不露破绽,唯有面对她时,倒无需竭力保持?么得体?,“昭昭,没事了……有?么问题,我们一起解决,不哭了。”
他?越是说,越是温柔。
她越是控制不住,嘴角一撇,豆大的泪水便扑簌落下。
而钟绍齐不再规劝?么,只双手抱住她后颈,安抚似的轻拍,半晌,方才在她耳边问一句:“扶着我手,先站起来好不好?”
陈昭点头,他?便手中控制着用力,让她借力站起。
钟绍齐没再多?言,扶着她,在病房门前的长椅上落座。
陈昕痴痴看了半晌,不敢喊人,只得又一溜烟跑回病房里,只留下一双小手,扒拉在门缝边,悄悄凑出半张脸来观察。
长椅上,陈昭一直仰着头,摆手给自己扇风,一边试图平复情绪,一边给钟绍齐复述这一天自己的经历。
钟绍齐耐心听着,不时伸手,给她擦擦眼泪。
慢慢地,说到陈正德的病,她话音凝重,谈及“骨肿瘤”、“聋哑”和怀疑大脑痴笨,眼神不安地紧盯着自己膝盖上交叠摩挲的双手手指,不安间,复又眼神一瞥——
却正看见继母甩着手,从厕所方向走过来。
见到对方谄媚中不乏怀疑逡巡的视线,她蓦地话音一哽,趋于沉默。
一句“我打算……”,说得没头没尾,缺了点一锤定音的底气。
心里不断反问的声音,“该不该帮?”,反反复复,问的她心力俱疲。
继母走到她面前:“陈昭,这位是谁?你?、你?好些了?”
她静静盯着人,不答话。
是了,冷静下来,她其实并没有彻底说服自己原谅继母这些年的苛待。陈正德来到香港的种种不幸,也不能够完全磨灭,当年他不告而别、对她年少成长所造成的伤害。
哪怕刚才她哭的那样厉害,心里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出一份力,但——
钟绍齐拍了拍她手背。
他?察觉她的犹豫,并没直言表明态度,也没理会?胖女人的打量,只是先指了指楼上,“来之前,我已经让人查了这边的情况,等会?儿应该会有骨肿瘤专家联合会?诊,要不要去听听?”
陈昭点了头。
刚刚站起,忽而又想到什么,愕然侧过头,“你?知道我爸爸……你还这么认真听我讲一遍?”
还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钟绍齐起先没答话,只礼貌性地向不知何时、停在两人面前的胖女人微微颔首。
礼数到了,这才扶住陈昭,绕过女人,往楼梯间走去。
陈昭扯了扯他衣袖。
见避无可避,男人方才低叹一声,拍了拍她纤细背脊,“我知道你?很乱。昭昭,让你再说一遍——只是因为我希望,你?做决定的时候,自己对前因后果都是清楚清醒的。”
“只要你?想清楚,认为是对的,”他?说,“那么就是对的,我会?支持你?做的所有决定。”
陈昭攥住他?衣袖的右手,倏而紧了紧。
十分钟后。
东区医院6层,专家会诊室。
钟绍齐推门而入时,五六个身着白大褂的老中青医生齐齐起身,向他?微微颔首致意。
几人都提前被巧妙“警告”过一轮,自然知道?么该看?么不该看,当即也不在钟绍齐脸上过分流连视线,只待钟绍齐和陈昭先后在雪白圆桌旁落座,便在投影仪器上,调出方才准备好的CT片,正襟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