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道长长的回廊,看不见尽头。
回头是更深的黑暗,往前看至少还有点隐约光源,陈昭只?能?一直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连手里的拐杖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却并不感觉疲累。
甚至原本沉甸甸的身体都?好?像一下子变得?轻盈,末了,几乎能?小跑着,向着伸手即触的光源奔去——
一跨步。
豁然开朗。
一大片的别墅区近在眼前,靠得?最近的,则是栋气派的欧式大别墅——准确来说,是被别墅涵盖在内的,一块大草坪。
自己就在这草坪上呆呆站着。
她顿了顿,不住眨眼,适应着过分刺目的阳光,好?半天?,不知想到什?么,又低下头。
眼前所见,是一双足够年轻的手。
几乎看不见任何斑纹,白?玉剔透般的骨节分明,虽然比不上自家先生,好?歹也算是十指纤长。
总结一句话,那就是只?有自己十来二十岁的时候才能?保持的纤纤玉手。
她“噗嗤”一声,笑了。
这才迟迟回过味来,原来“死”是种这样的体验。
灵魂离开僵滞的身体,过去的记忆倒流着,许久不曾清醒过的神思回炉,恍惚间好?像一下子退回到少年时光,那些病痛和迟钝都?早早远去——
可这究竟是哪里?
别墅也好?,草坪也好?,拆开来看她都?算是见过,可组在一起,也不像是自家哪个不动产,毕竟眼前这过分北欧古典风的装潢,这台阶的纹路、金铜色的大门,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来自上个世纪□□十年代的画风。
呃,这个形容好?像有点耳熟。
陈昭挠挠头,环顾四周,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却是时,一个白?色的小皮球砸到了脚边,“噗”一下,又戏剧性地?弹起,被她眼疾手快地?接住。
“……!”
谁家的小熊孩子?
她往球砸过来的方向一看,眼见那面金铜色的“巍峨”大门里侧,站着个看着不过五六岁年纪的小男孩。
长得?实在有些太?精致了。
年纪不大,唇红齿白?,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些帅哥胚的影子,加上鼻梁上架一副金丝框眼镜,竟然还有些浑然天?成的书卷气。
那双比橱窗里的洋娃娃还要漂亮剔透的黑曜石眼珠,此刻一眨不眨地?看向自己,只?消一眼,她刚刚还堵在喉口的质问就顷刻间烟消云散,瞬间变成一声亲热的:“啊,这是你的球吗?”
小男孩还是盯着她,不说话。
迟疑了好?半天?,方才凑到门边,从门栅栏的间隙里伸出一只?手,“对不起,打到你了,”童声纤细,有理有据的,“不好?意思,但可不可以把球还给我?”
还肯定要还的。
陈昭走近几步,蹲下身,与他视线平齐。
手里的球刚递出去,这么静距离一看,她却瞧出点稀奇来。
等等,这眉毛,这眼睛,还有这、这鼻子嘴巴,怎么越看越像……
可不容她多想,小男孩接过球,说了句“谢谢”,便扭头就要离开。
陈昭连忙下意识地?一伸手。
手指颤颤挣扎几下,险险拽住他衣角。
“小朋友,等一下!”
“小朋友”侧过头来,很是老成地?一挑眉毛,没说话。
陈昭吞了口口水。
末了,面面相觑,只?能?没话找话似的挤出一句:“你、你怎么一个人玩小皮球啊?没有人陪你吗?”
“……”
完了,这话戳中人痛脚了。
她眼睁睁看着小男孩脸上的表情迅速瞬息万变,急忙又补充:“不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没人有空的话,姐姐陪你玩好?不好?啊?”
话音落地?,小男孩怀疑的眼神上下扫视,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生得?漂亮精致的唇形微微抿起,明明只?是个小屁孩,这表情,却似乎像是真?的认真?思索了百般利弊。
末了,方才矜持又微微迟疑地?,真?正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他冲她点了点头。
“可以。但只?能?你进来,到院子里来玩。”
哟,还真?聪明,挺有防患意识。
陈昭乐了,忙不迭点头,等小男孩绕到那头开了个小门,复才悄悄跟进院子里,两人你一抛我一接,没怎么说话,可小男孩的嘴角,又分明越翘越高。
他很开心。
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
陈昭心里一酸。
等到他抛累了,抱着球蹲下身来歇会儿的时候,又忍不住问他:“你还想玩什?么呀?姐姐都?陪你去好?不好??”
小男孩起先没接话,只?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
许久,却还是庄而重之?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你是谁,太?危险了。”
虽然早就料到这个结果,陈昭还是不免为他的少年老成叹了口气。
好?在她毕竟也是皮孩子钟意晟和智商大魔王钟意忱同学的妈妈,哄小孩的本事可不少,于是也不气馁,当即蹲下身来,亲昵地?冲男孩招招手。
到他一步三顿地?迟疑着走到近处,方才眼眉一弯,轻轻拉住他的手:“我呢,叫昭昭,悠悠乾坤共老,昭昭日月争光的昭昭。你不知道我,可我知道你啊。你叫钟绍齐,克绍箕裘的绍,齐家治国的齐。”
她掰着手指,一一细数,“你会六国语言,会打高尔夫球,还准备学书法,学钢琴,你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小孩,是不是?还有啊,没有人不喜欢你,但也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你了,你相不相信?”
“钟绍齐”愣了愣。
大概是此前从没有人这么……直白?地?夸过他,所以他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揉揉鼻尖,又挠挠头发。
不管再聪明,说到底也只?是个喜欢被夸奖的小孩呀。
陈昭笑了,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拍他脑袋。
“好?嘛,你不愿意走,我就在这里陪你扔球,我们——嗯?”
她话音一顿,低头,看着男孩伸出、轻轻牵住自己的小手。
那张精致的小脸抬起,看着她,一字一顿:“我有门禁,下午六点司机会来接我,你是没有机会拐卖我的。”
她失笑:“好?好?好?……”
“我想去游乐园,我没有去过。”
对于小孩来说,这是个一点也不过分,甚至让人有点心酸的愿望。
她心里一软,连声音都?软成棉花糖,只?能?轻轻应一声:“……好?。”
所以。
在这个不知道是虚幻还是真?实,死亡还是活着的空间里,十七岁的陈昭,就这样牵着六岁的小钟绍齐,去了她小时候那个年代、印象里记忆最深的游乐场,锦江乐园。
他们排队,买票。
男孩儿口袋里轻轻拽出来的钱,比陈昭搜刮全身掏出来那堆零钱还多,没钱又心虚的陈昭昭同学颇感惭愧,好?在这么一来,男孩儿反倒更放下心来:这么笨应该不会是人贩子——喂喂喂,考究都?写在脸上也太?让人、让人无地?自容了吧!
他们去坐旋转木马,她抱着他进鬼屋,坐水上飞车。
嗯,事实证明,鬼屋里她叫得?比他惨烈,水上飞车的时候她全程不敢睁眼,一下来脸色苍白?,还是他小跑着去一旁的小卖铺买了瓶水。
陈昭揉着他的头发:“哎呀呀,你怎么这么懂事呀,真?是好?孩子。”
不愧是我以后的老公?!
钟绍齐红了红脸,不说话。
好?半天?,才声如?蚊蝇的咕哝一句:“你休息吧,我保护你。”
靠。
陈昭愣了愣。
靠,这是人类吗?这是六岁的小男孩吗?
陈·芳心萌动甚至有点想让老公?永远六岁·昭:呜呜呜呜呜他怎么这么好?,我要嫁给他——啊不对,已经嫁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