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斛走后,房内便剩温行简一人,他在蒸腾的水汽中缓慢睁开眼睛,眸光隔着一层透光的屏风落在那件白色衣裳上,不禁想起了那女子的鲜活的眉眼。
刹那间仿佛时空流转,又回到了初见她的那一天。
那年,他才将满十岁,卫国公在府中宴请宾客为七十高龄的老母亲做寿,场面车马盈门,宾朋满座。
温行简也跟着母亲去了,他在前厅陪夫人们听了会儿戏,觉得甚是无趣,听闻周琰和耿子昂二人偷偷去了后花园里钓鱼,便也寻了个借口溜出去。
这国公府他是第一次来,对府内地势尚不了解,一路上左顾右盼也不敢让旁人发现,转转悠悠不知怎么就迷了路,来到一个树木繁盛、疑似后山的地方。
他跳上树,正打算在高处观察地形,忽的一颗飞石打在了他身上,低下头,却见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姑娘站在树下,一双幼兽般漆黑灵动大眼睛望着他。
或许是有些怕,小姑娘抿了抿嘴,怯怯地将手里的弹弓往后藏了藏。
“你是何人?为什么打我?”温行简从树上跳下来。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指着树梢的某处道:“我不是要打你,我是要打树上的鸟儿,是你自己跳上来的。”
温行简狐疑地打量她,“你打鸟做什么?”
小姑娘捂着肚子,楚楚可怜地嘟起嘴巴,“我饿了。”
那时他年纪还小,心思尚不缜密,见她衣着打扮简单,身边也没有丫鬟婆子陪着,小姑娘说她是附近普通人家的女儿,家里有弟弟妹妹好几天没吃饭想打些野味回去,他便信以为真,还动了恻隐之心亲自拿了弹弓帮她。
他的射术从小出众,打几只树上的飞禽自然不在话下。鸟儿落地,小姑娘高兴地蹦蹦跳跳,拍着手嘴甜地夸他,“大哥哥,你真厉害!”
温行简也是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了,没能抵挡住她的糖衣炮弹,当即生了火烤给她吃。
小姑娘吃得大快朵颐,温行简想她一定是饿了许久,便又打了几只让她打回去给她那可怜的弟弟妹妹。
正在此时,前头传来几道焦急的女声,“小九?你在哪儿小九?”
“糟了。”小姑娘脸色骤变,将手中的美味一扔,慌忙灭了火堆,又用袖子擦了擦嘴,一声不吭地就要走。
温行简伸手将她拦下,问她这是要去哪,野味不要了吗?
小姑娘一改之前的和颜悦色,面色慌张很是焦灼,恰逢这时前头一群丫鬟婆子看见了他们,小姑娘急了,一股脑将弹弓塞到他手里。
温行简正莫名着,一群人寻了过来,为首那位夫人清淡素雅,招了招手,温温柔柔地将小姑娘唤了过去。
“小九,你这孩子怎么跑这儿来了?”又看了看温行简脚下那堆还冒着白烟的木炭,皱眉问:“你可是又跑出来偷吃了?”
小姑娘扯着她的袖子无辜摇头,“娘,我没有,我就是跑出来玩,不小心迷路了。”
她指了指身后被啃得只剩半只的野味,“娘放心,那不是我吃的,我就是看见这个大哥哥在用弹弓捕鸟,觉得新奇,过来看看而已。”
温行简:“……”
“那就好,你身子弱,外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吃不得的。走吧,寿宴结束了,咱们也该回去了,娘让府里的嬷嬷给你炖参汤喝。”
那位夫人摸摸她的头,又直起身子深深打量了温行简一眼,眼神颇不认可,“这位小公子怕也是来为老夫人祝寿的吧?你可知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禽皆为国公大人细心料养,你这样随意猎来吃了可不是为客之道。”
温行简满头雾水,正欲解释,那夫人已经牵起小姑娘的手转身离开了。
走出约莫十几步,小姑娘回头,吐了吐舌头,朝他做了一个搞怪的鬼脸。
温行简明白过来,自己是被骗了。
后来,他在后山猎鸟的事情自然也传到了他父母耳中。因为这事,温戍亲自赏了他一顿家法。
“你可知国公府后山养的不是什么普通的鸟兽,是卫国公用来传递军报的信鸽!你这臭小子,宴席上的大鱼大肉你不吃,偏偏跑去后山打什么鸟!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温行简百口莫辩,活活挨了二十个板子,又亲自登门向卫国公赔礼道歉,选了一笼子上好的鸽苗送过去这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