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梓丰感到有些荒诞。
他从未想过有人会在山海境之中晋升蜕凡——甚至看这架势,还是与元婴三劫一同渡过的。
如方才那般烈焰当空、焚尽虚渺之水,还得是根底、修为极为深厚之人才能引来这等厉害的天火。
这样的人物底蕴非常人可比,倘若晋升,也不会显得根底单薄,动起手来并不让人。
裴梓丰暗暗思忖,这样的根底,即使是他与之相比,无论是转世前还是转世后,可能都要略逊半分。
他并无背景,一路能走到如今全靠自己手段。
转世前世家重重封锁,他破难而上,转世后则有问元大能重重算计,他也一力担下,但无论是前世今生,他从未在根基底蕴上输给过谁。
他一路走来尽是奇迹,让无数人因他而震惊,一切规则和常态为他让步,如今终有一日,他也要为别的奇迹让步、露出震惊之色了吗?
什么样的人有这样深厚的根基?又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洞天之灵对其的存在视而不见,任由其在山海境中突破?
裴梓丰很快意识到,这可能是洞天之灵对他的到来所作出的回应,之前的风平浪静都是此刻的铺垫,他只是不明白,那位洞天之灵究竟是从哪找出的高人,能够一举从元婴二劫突破蜕凡?
在裴梓丰的困惑中,那遍布海面的磅礴气息忽地一滞,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顿了一下。
晋升后气息是不会如此突兀地散去的,而他也并不信能在此处突破蜕凡的修士会突兀遭遇毒手,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不在这片空间了。
裴梓丰迈步,踏入莲池。
***
陆照旋前世今生加起来千余载,头一回晋升蜕凡,气息突破的那一刻,她甚至有些恍惚。
这一切似乎来得太过容易,让她有些不敢置信。
她想过接受传承后的感受,这是修仙界每个修士都会有过的幻想,而在她还未完全成熟的时候、在她颠沛流离麻烦缠身的时候,这样的幻想又尤为强烈,有时甚至是她前行的动力之一。
虚渺的希望。
但即使是在她的想象之中,这一切也不该如此顺利。她想过的最好的情况便是能获得传承,但需要受到重重考验、重重折磨,也许要赌上她的一切来换取一个机会。
那时她甘之如饴,恨不得这样的危险的机会能快速降临到她的头上,因为她已然一无所有。
而她从元婴二劫到蜕凡的突破,则有些美好的近似于哄孩子的传说,专为白日梦爱好者而作。
她获得了慎苍舟的传承,从他的记忆片段中攫取了力量,踏入一个全新的世界——无论是字面意义,还是表面意义。
蜕凡的力量和与道合真是一种无言的快感,让人难以言喻。陆照旋无法以言语形容,只能说这是她千余载中渴求的、从踏入道途的那一刻起便寤寐思服的感受,她愿意为此永远向前。
而慎苍舟的记忆片段,却让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显然是这位问元大能自己挑选后能留给她继承的片段,她无法看到慎苍舟不想让她看见的东西,但这些片段已足够让她穿越数万年时光,重溯那段遥远的记忆。
而陆照旋从这段记忆中挣脱出来,第一个感受竟是十分杂乱无章的。
——兆花阴原来就是鬼府之主。
不仅是鬼府之主,她还是那位祖洲之主、鬼世夜游图的创造者。
而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大能,这位无论从雪朱的描述还是陆照旋看到的片段中都与慎苍舟无比亲密、让她以为两人是道侣的大能,并不是慎苍舟的道侣。
她和慎苍舟是你死我活的对手。
兆花阴修元,而慎苍舟修玄,两人本就是对立的,他们互相欣赏,也互相称赞,甚至互相引以为至交,但他们是对手,是最后只有一个人会活着的对手。
陆照旋甚至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能如此亲密的。
他们亲密到山海境是慎苍舟为搏兆花阴一笑而起意创造、兆花阴则也为他鼎力相助的地步。山海境的建成,慎苍舟是最大的功臣,但没有兆花阴,这一切也不可能成真。
陆照旋无意去理解、也无意去评判这两位前辈的相处模式,她甚至不知道这两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慎苍舟并没有留给她这部分信息,而根据她自己所知,两人俱已不在世。
而她在意的是,山海境的建成与她所想的并不相同。
在所有修道人的常识中,有一条在于“天下有十洲五岛频传道法、广开仙门,大道在其间”,而还有一条与之对应的尝试在于,“世上不只有十洲五岛,但想求仙问道便只能在这十洲五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