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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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布遮住灰墙,前面是张老旧的木桌,桌上的正中摆着摆着一张黑白照片。
抽泣与哀呼声一片,在场的人无不表情沉闷惋惜,一个接着个地冲着灵堂中的说说话。
唯有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没有丝毫哀婉之?情,反而拉着身边女人的手嬉笑着问:“妈妈,她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跟我抢东西?了?”
女人神色一僵,继而脸上多了两分薄怒,在男孩的胳膊上拧了一下:“别乱说话!”
身旁的男人见状,一巴掌拍开女人的手,瞪了一眼:“你跟儿子?动什么手啊!”
这一切都?落进了她的眼中。
她收回视线,看向了灵桌上坐着的女孩,表情有点难过。
女孩大概十八九岁的模样,正是青春大好的年纪。
而那张脸,跟黑白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小池你别难过,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呀,真的!对?我来说,现在这样比在家里为了弟弟蹉跎一辈子?强多了,这是值得高兴得事?儿啊,你可不能哭哦。”
女孩从灵桌上跳下来,走到她身前,脸上是温柔的笑。
她歪歪头:真的吗?
“那当然了,在那个家里,我生不如死,反倒是现在这样比较快活。”女孩释然的模样不是作?假,还故意讲笑话、扮鬼脸来逗她笑。
她跟女孩的关系最?好了,偶尔碰上父母出差,都?是女孩帮忙看着她写作?业,帮她解惑。女孩对?她喜欢的故事?和笑点最?是了解,不出两分钟,她便被逗地“咯咯”直笑。
“你这孩子?,我闺女以前没少?照顾你,不知道难过也就算了,还在这笑!”男人隔着几米看见她笑,皱着眉头呵斥一句。
她的父母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哥,小池太小了,还不懂事?。”
男人冷哼一声,没一点儿好脸色:“孔融四岁都?知道让梨了,你这丫头都?六岁了吧,还不懂事??以后疼也是白疼。”
说罢,倒也没继续揪着这个问题。
母亲蹲下来跟她平视,语气温柔:“表姐去世?了是件难过的事?,就算碰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也不能在这种场合笑,明白了吗?”
只有她能看见的女孩虚虚地摸摸她的头:“姐姐不应该逗你笑的,害你被我爸给骂了,姐姐跟你道歉。”
她看看女孩,又看看母亲。
姐姐跟她说不用担心的啊,姐姐说现在过得挺好,不够足够了?
她开口,因为年纪小,所以说话的语速有点慢:“表姐跟我说,她现在这样挺好的。”
父母的脸色同时变了变,忙道:“小池,话不能乱说哦。”
连一旁的女孩也赶紧伸手,妄图捂住她的嘴,可惜魄体却从她的面颊上穿过。
“小池,他们不会相?信你的,你别说了,你自己知道、你不为我难过就可以了!”
“我没有乱说。”
她不明白,为什么从前她看到有人,给父母或者同学指的时候,他们永远都?说她在骗人,可她从来都?没有骗过人呀!
姐姐说现在过得很好,不用我们难过,她应该告诉大家不用难过才?对?啊。
于?是她张开小口,认认真真地说道:“表姐说她现在比较快活,比在家里为了弟弟蹉跎一辈子?强多了。”
“你……!”男人的眉头狠狠一皱,表情狰狞。
他松开儿子?的手,上前一大步,抬起手掌猛地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我叫你胡说!我叫你胡说!什么叫为了弟弟蹉跎一辈子??她是姐姐,为了弟弟不应该付出吗?我没少?给她吃给她穿,她可倒好,还想偷偷考到帝都?一走了之?!老子?是他爹,给她改了高考志愿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他们班主任都?说了,不少?孩子?的志愿都?是家长帮忙填的呢!”
五大三粗的成年男人,小臂比她的大腿都?粗。
这么全力一巴掌,她当即听到脖颈处“咔吧”一声,身体随着惯性被扇地翻了个,重重摔在地上,头晕成一团浆糊。
白嫩白嫩的皮肤肿得老高,火燎燎地疼到几乎没有了知觉。
“哥你怎么还打人呢?孩子?有什么问题可以好好说好好教育,有你这么干的吗?我告诉你,万一我女儿被你打出了什么毛病,我跟你没完!”
她模模糊糊地听见,一向儒雅的父亲为了她大声吼了起来。而母亲赶紧跑到她身边,把她扶起身,满脸焦急:“小池,你还好不?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女孩蹲在她身边,已是魄体的眼眶里有泪水滴溜溜地转:“对?不起小池,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你说那些的,都?怪我,不然你就不会被他打了……”哽咽过后,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怨毒:“打我打我妈不说,你还这么小他都?下得去手,太过分了!”
说着说着,她的表情变得满是憎恨:“只是一句实话,凭什么这么打人?”
她许是当场被打得脑震荡,头脑里嗡嗡地转,目光有点儿涣散地看向女孩:“表姐,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被伯伯这么打呀……抱抱就不疼了。”
一瞬间,女孩眼眶里的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父母以为她被打得精神有点恍惚,边赶紧送她去了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她没什么事?,父母却也不放心,让她在医院住了一个晚上,留院观察。
第二?天一大早,也不知为何,天还没亮她就醒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一下就看到面前有一只面色铁青的鬼,尖长的獠牙从口中伸出,蓬松凌乱的头发遮住面容,只能隐约看见如树皮般粗粝的皮肤,黑紫色的深重怨气盘踞在身上,长着尖锐指甲的手正伸向她的脖颈!
她瞳孔猛缩,一声尖叫的同时,小手猛地往前一推——
重物落地的闷哼过去,再睁眼时,那只鬼已经被重创躺地,身上沾染着淡淡的金色光斑,一寸一寸地腐蚀着女鬼的身体。
女鬼的头发被撩起,露出了那张她怎么看怎么熟悉的脸。
她瞪大着双眼,颤颤巍巍地坐在病床上,一步也挪不动脚了。
“对?不起小池,姐姐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你,没想到我的理智已经没法控制自身,竟然想要带你一起陪我去,差点害了你……”女鬼笑了,表情有点儿欣慰,“小池你做的是好事?,不然姐姐会控制不住自己,去害更多的人,你救了我,也救了他们,千万别因为做了正确的事?而自责……”
阴森的鬼气最?终被点点金光所吞噬,女鬼的魂魄随着执念一同消散了。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角却滑下一行?水光。
几个小时之?后,她得知,伯伯和弟弟都?死了。
……
“呼……”裴安池蓦的睁开双眼,额头上汗涔涔的。
有个小小的身影在她眼前晃着,她一时之?间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缓缓地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瞌上双眼,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还梦到以前的事?了。
梦到她……杀死的第一只鬼。
思绪有些陷在回忆里,忽然感觉到有一块带着凉意的毛巾敷在额头上,擦拭掉冷汗。
南扉小声问道:“主人,你还好么?”
他肉乎乎的小脸上满是担忧,让人看了心中一暖。
“南扉刚才?在睡梦中,忽然感觉到有点闷闷的难过。”他抿抿唇,有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说下去,半晌,还是说道,“主人是不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呀,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和南扉说说,或许说出来就好了呢。”
结契之?后,不仅双方可以传音,感受也能互通。
虽说不是完全的感同身受,但?却可以大致感觉到对?方的心情与状态。
南扉刚刚感觉到胸口一阵发闷,是一种很细微的、酸涩的、微妙的压抑情绪,能给人带来丝丝钝痛。这样的感觉不算是大悲,却像一根刺似的,钉在心里,或许叫人一辈子?没办法释怀。
主人也一定很难过吧。
“其?实也没什么。”裴安池立刻回道。
话音一落,她自己沉默下来。
从小能见到鬼怪,从一开始的看到什么都?跟身旁人说,到后来什么都?不愿意说,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于?把事?情都?憋在心里,自己能解决的事?,从来不找别人。
她不喜欢与人争辩,也不喜欢计较,但?被人欺负到头上,一定会让人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
所以大家都?知道她好交、不好惹。
“那好叭,主人不愿意多说就算啦。”南扉扁扁唇,似乎因对?方的反应有点闷闷不乐。
他顿了顿,还是落在裴安池的膝盖上,伸出胳膊轻轻拉住她的手指:“南扉是自己人哦,主人哪天如果想找人说话的话,不能找别人,一定要找南扉啊。”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裴安池蹭蹭鼻子?,“就是……”
她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第一次杀鬼的事?情讲得明明白白的,最?后用拇指和食指一把捏住了南扉的脸,轻轻地揉了揉。
看见自己的手指陷入胖乎乎的白嫩脸蛋里,看着南扉被自己捏出奇奇怪怪的表情,她忍不住笑了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对?吧?只是少?有人看得见那些妖魔鬼怪,我没有跟别人提起过罢了。”
“唔,就像主人的表姐说得一样,确实杀了她才?是正确的选择,不然表姐自己偶尔神志清醒时,恐怕会更加难过吧。”南扉被人捏着脸蛋,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不过南扉知道,无论是谁碰到这样的事?,都?没法很快释怀的,南扉很开心主人愿意与南扉说这些。”
空气沉默了几秒,他眨眨眼,又试探般问道:“所以……主人从来不会主动跟人维系关系,明明实力颇强却不愿意展现,都?是因为这件事?吗?”
“怎么会,表姐从来没骗过我,所以我也一直明白自己没有做错。”
裴安池打了个呵欠,脸上露出一点儿疲惫来。
她拍拍南扉的小脑瓜,拉起被子?盖在身上,躺好:“才?凌晨两点多,赶紧多睡会儿吧,明天还得工作?溜溜一整天呢,怪累人的。”
“嗯嗯嗯好的,主人好好休息吧!”南扉有样学样地拿柔软的小方巾,盖住自己的身体,“南扉也休息啦!”
房间中再次陷入一片安静。
深夜万籁俱寂,偏僻的小镇中,有些地方没有路灯,只有冷清的月光照亮旅人脚下的路。
裴安池、南扉与子?切过招的那条幽黑的深巷中,有几个身影匆匆闪过。
细细一看,被人从左到右一刀横贯全身的除妖师竟也在场,只是身体几近透明,显然快要消逝。
“这里有灵力的残余,那无头战士肯定跟人在这里交过手,只是……那股妖气没有在这里完全断掉,八成是被它给跑了。”被剖肠破肚的除妖师说道。
“趁这妖气还未消散,我提取一些,寻它的下落。”
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说着,手上便有金光闪过。然而他凝神片刻,眉头忽而一蹙:“妖气根本没有离远,而是在几米开外就被人为切断了,掩去了气息。能做得这么干净……肯定不是寻常人。”
“难道那个妖怪还有同伙??”
男人微蹙着眉头,忽然“嘶”地吸了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道:“这里有一股灵力的残余,似乎跟十年前那股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一提起十年前,浑身是血的除妖师魄体跟着微怔。
他张了张口,又因为当年正外出斩妖,没有在帝都?经历此事?而闭了嘴。
男人目光扫向正在深巷中探查的同伴:“阿南,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
阿南抬手,拭过墙上结的那层薄薄冰霜。
冰霜粘在温热的手指上,却没有被体温快速融化。
他沉默两秒,在男人又一次唤他名字的时候,回头温和地笑起来,双眼眯成了弯弯的月牙:“没什么。”
“很多气息都?被人抹去,确实有点困难。”男人叹了一声,扭头对?除妖师魄体道,“不过你放心,既然我们到了这里,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个妖怪,不会让你白死,你就安心地往生吧,别再执念于?此。”
……
裴安池他们这部剧是一部短小精悍的16集短剧,辗转几个场景后,终于?迎来了最?后的杀青。
整部剧的拍摄比预计中要快,尽管中途出现了一些小事?故,但?最?后没有一点儿超期、超支,甚至还有些资金上的富裕,制片人特别高兴,所以杀青宴非常豪气,直接包下了整个餐厅供大家耍。
剧组上百号人在一起混了数日?,有矛盾更有感情。
大家都?知道这次一散,这辈子?大概没有第二?次聚齐的机会了,便全都?敞开了肚皮吃喝,随心所欲地畅聊。
剧组一群年轻的演员们坐在一桌,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他们手里没有牌,所以直接用手心手背和石头剪刀布决定谁是“幸运之?子?”。
“哎呀,是纪白诶!纪白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只需要说句话就好了,当然是真心话。
纪白眨眨眼:“真心话。”
“想想你们想问纪白什么?”
年轻人们商量一分钟,由一人统一问道:“纪白,你是咱们这边年纪最?小的,最?喜欢哪个哥哥或者姐姐,谁最?能给你安全感?必须要说真话!”
问题一出,众人纷纷跟着起哄。
纪白年纪最?小,模样长得水灵漂亮,性格属于?可可爱爱那一挂,身材略显纤瘦……因为他的这些特征,网上有过不少?黑粉吐槽他的取向,甚至说他背后有男大佬撑腰。
这么个问题,也是包含着一些八卦和好奇因素在里面了。
有个姑娘怕纪白不会说谎话,怕这个问题会让纪白难堪和不舒服,便补充一句:“要是不想说的话,可以喝酒抵消哦。”
谁想纪白连想都?没想,直接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安池姐啦!”
这个问题还用问吗?
安池姐实力那么强悍的一个人,保护他、不嫌弃他、对?他贼好,还夸他可爱,夸他这点弱小的法术,还有谁比安池姐更好吗?
答案一定是没有!
越想越觉得安池姐可真是个好人啊。
于?是他伸出双臂,双手落在头上,可可爱爱地用手臂比了个心给裴安池。
“安池姐照顾我许多,我选安池姐~!”
“哦哟~”
所有人跟着一起起哄。
“纪白跟裴哥确实不错,嗯,不错不错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我怕到时候有粉丝磕真人……”
这时,裴安池心里忽然多出了一丝丝委委屈屈的不爽。
接着,一片喧闹中,她一下子?听到了南扉响亮的声音:“主人,快看南扉!”
她微微一怔,扭头就看见南扉用尽了全力,想让自己用双臂在空中比出个心来。
可惜他是个Q版小人的身材,脑袋贼大,小胳膊小腿还没有脑袋的宽度长呢,学着纪白的样子?在头顶上比心,实在是太难为他了,不仅没有心形,模样反而有点滑稽可爱。
裴安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顿时,心中那丝不爽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从未有过。
她在这一刻,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是“因你而悲喜”。
原来真的会有人,因为其?他人的一举一动而欢喜、而难过。
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南扉喜滋滋地笑着,绕着她边蹦边跳地绕了好几圈,最?后还冲纪白办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