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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燕归燕归何时归(1 / 2)


老宫主入葬陵寝那日,轻折月立于陵前,一遍一遍的抚摸着墓碑。

一朝白发,一暮相思。

燕不竞亦是久久不愿离去,风起时,黑发乱舞,有些扫进了眼睛里,他便闭着眼睛等。

等谁呢,也不知在等谁。

只是身后总有一人跟着他,他去哪,他便去哪。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怪谁,该怨谁。

怨他生而为魔,还是怨世道不公,还是怨黑白不分,还是怨人心肮脏。

淅淅沥沥的雨没多久便倾盆而下,他抬头,任凭雨水打在脸上,隐去面容上的泪。

他紧咬着牙关,不愿吭出一声。哪怕心里再痛,都不想要身后那人看着自己哭泣。双拳紧紧握着,只在心底呐喊。

“爹……”

“不竞。”身后人小心的往前一步,魔域众人全部拔剑,严禁以待。

“你怎么还不走啊。我魔域就这么好,好到你们一次次来犯。”燕不竞累了,他连眼睛都不想睁。

玉留音心痛无比,却一时无话。

“我爹爹死了,你开心吗?”

雨水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浇灌着泥土,空气中有股别样的味道。这味道,让人闻着苦涩。

燕不竞扭头,伸手一招:“走。”

他欲大步而去,被玉留音拦住。

“不竞,我们谈谈。”

“谈?”他仿佛听着什么好笑的话,望着他,“拿你的命,还是你爹的命来谈?”

“不竞……”

“你走吧,我一眼都不想再见到你。”

燕不竞是累了。他不想再说话,不想再跟他扯什么正道侠义与是非。

他从来就不在乎那些。

本以为他不为恶,恶便不会来找他。谁知他生为魔,这恶便已经钉在了他身上。

出生为魔便是原罪,又怎么赎的清。

他走了。却真的一眼都没再看他。风雨交加这日,他的心疼了一次又一次,他慌张,难受,害怕,又不知所措。

看着他离开,看着他越走越远。玉留音朝他狂奔而去。

他伸出手,就在他将将要碰到燕不竞时,一柄剑从后置前插在他的胸口。

燕不竞双眼倏地睁大,他回首,接住他。

玉留音抱紧了他,一丝一毫都不愿意松手。

“不竞,我抓住你了。”他浅浅的笑着,闭上了眼。

.

不归宫有一处红枫林,林中有一处木屋。

玉留音醒来时便在那里。

他走出去,外头遥遥立着一人。那人不知望着何处,任枫叶胡乱飘落,他却一无所知。

玉留音拾起他肩头的枫叶,这一个动作牵动了他的心口,疼的一弯腰。

“我让你走你不走,偏要挨上扶尤一剑才舒坦吗?”燕不竞头也不回的说。

玉留音蜷缩了下指尖。“我走了,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仿佛听到前面的人嗤笑一声,“你我已是宿敌,还见我干什么。”

燕不竞低头时,后颈与脊背连起的弧度很好看。血红的衣衫衬的他皮肤雪白,乌发柔顺,是别样的俊美。

那个朝阳初升的早晨,红叶飘零的微醺阳光下,他的腰上缓缓攀上一双修长如玉的手。

身后人的心口在痛,呼吸渐喘。只这一个拥抱的动作就用尽了他的力气。

燕不竞浑身都僵住,他想推开,奈何身后人一声轻微的:“疼。”

他便不敢动了。

他低头,瞧着腰间的手。嘴巴张了张,又无声的闭上。最后狠下心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出了红枫林,再无踪影。

那簌簌而落的红枫里,有一位洁白如雪的高贵公子。他的心口渗着血,嘴唇一片苍白,望着他远去的方向,久久不愿离去。

.

连不归宫的丫鬟仆人都晓得,一直缠着宫主的那位俊美公子,是玉家的人,是云锦仙门最负盛名的后辈。人如其名,公子如玉。

宫主去哪,他便去哪。宫主从没给过他好脸色看,但他总是厚着脸皮倒贴上去。

不归宫的人深感奇怪,都说越是那些仙门大户,越在乎面子。怎的这位玉家的公子却不管宫主的打骂,都要和他黏在一起。

而一黏,就又黏了三年。

说不松动是不可能的,说没感情更是不可能的。

燕不竞晾了他许久,这第三年的这天,他一个人站在悬崖边缘远眺,看那高挂的月亮,吹着冷冷的寒风。

直到身后响起呜咽的箫音,他一听,便知道是弄玉的声音。

四年前,那时他还在章台书院,与玉留音交好。

玉留音的剑灵彻底消亡了,他没了兵器,仙门的兵器又看不上。

燕不竞陪他天上地下跑了好些个地方,都没他喜欢的。想来想去,便找了天下第一的能工巧匠,打造了这把“弄玉”送给他。

这弄玉箫与剑同管,可奏音律,亦可杀人。

玉留音一眼便喜欢上了,燕不竞嘻嘻笑着开心道:“也不瞧是谁送的,能不喜欢嘛。”

“这可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儿,你可得宝贝好了。”

此时,又闻弄玉,燕不竞手指蜷了蜷,却不回头。

箫音入耳,悲从中起。

他站了多久,这箫就吹了多久。

他蹙了蹙眉,“你好吵。”

箫音停了。

玉留音走了出来。

燕不竞头也不回,声音清淡:“你在我不归宫待了三年,所求为何。如今一并说了,你便离开吧。”

身后久久不闻人声,他回头。

月下的人像沾了晶莹的银色光,玉留音手持玉箫望着他。双眼无波无棱,却总觉得里头在翻江倒海。

声音明明丝丝入骨,语调清凉,说出的话却掀起了燕不竞心海的波涛。

他望着燕不竞,语调如浮萍飘摇:

“不归三年,所求为你。”

月色凉,风儿凉。

他们站在悬崖边缘互相遥望,谁都没有再发一言。

燕不竞仓皇间想逃,被玉留音抓住了手腕。

燕不竞挣脱无果,他不敢看他。

“你别忘了,我们是敌人。”

玉留音敛眸,对他说:“对不起。”

燕不竞一颤。

“爹爹的债,我替他还,好不好?”他轻声问。

“哈。”燕不竞却笑了,他盯着他,“若拿你玉家全家的性命来还,我倒是会考虑。”

玉留音迟疑了。

然而就在这一瞬,燕不竞抽开了他紧抓的手,大步离去。

.

他匆匆回了房,心口跳的像鼓擂。

捂着胸前猛灌了几口茶,低着头揪着自己的头发。

燕不竞大口的喘气,脑海中浮想起多年前的一幕。

那一夜,玉留音到现在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只有他记得,只有燕不竞一人记得。

他嘴唇在颤抖,心口在颤抖,指尖也在颤抖。

“不归三年,所求为你。”

他躺在床上,笑着笑着便哭了。

哭着哭着又笑了。

我这一生注定永坠黑暗,你就算求到了我,怕也是一捧枯骨。

就算了吧。

.

本以为这样的安宁能再持续一些时日,却不晓得来的如此急促。

这一次,杀上门的人是成群结队的仙门百家。以云锦、蓬莱、昆仑、长白为首,浩浩荡荡的杀向魔域。

自老宫主死后,这些仙门沉寂了些时日。虽然仙魔之间小战不断,但也没有过如此大的阵仗。

然而,这日,却是凶恶无比。

燕不竞严阵以待,讥诮讽刺。

“不知这次,诸位仙家又看上了我魔域什么宝贝,想要来抢?”

谁知,那云锦仙门却是一声怒吼:“燕不竞,我要你为玉家上上下下三千多人偿命!”

燕不竞嗤笑:“莫须有的罪名是什么都能往我头上安的?”

话落,云锦仙门伸手一招,凭空顿时幻化出了一片悲惨至极的景象。

曾经的玉家,是仙门大户,欣欣向荣数千年。而此时,却是一片血海。密密麻麻的人头挂在所有能挂的地方,而那正门的门口赫然是玉家门主。

玉留音的爹。

燕不竞第一反应是回头去看玉留音。

他永远无法忘记玉留音看自己的那一眼。

燕不竞没由来的害怕,他本能的朝他走近一步。

这一次,换玉留音躲开了。

燕不竞忽的想起他说过的话——“若拿你玉家全家的性命来还,我倒是会考虑。”

他摇头,眼底盛着惊恐。

“不是我。”

仙门内一阵爆喝:“怎的不是你,玉家上上下下皆死于你的傀儡术。这傀儡术谁不知道是你燕家独传邪术!”

千千万万人间,燕不竞只回头独看那一人。

他惊慌失措,不知怎么心就空了。就那一刹那间,好似什么从心口溜走,再也不回来了。

玉留音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转身而去,从这个并不欢迎的他的地方,从这个死皮赖脸赖了三年的地方离去。

他依旧脊背挺直,一身洁白。

玉家的少主,是这世上唯一的玉家人了。

那天,燕不竞仿佛懂了曾经玉留音的心情。

仿佛知道了什么是,这一走,再不回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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