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楚府已是傍晚时分,在太夫人房里用了饭,众人这才散去。
楚涟漪嘴上噙着笑,由疏影、暗香伺候了梳洗,准备上床歇息。暗香在一旁想着今日下午疏影的古怪行为,虽然在马车上逼问了她许久,可她就是死活不开口,惹得暗香一颗心跟蚂蚁挠似的,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哎哟,暗香你弄疼我了。”楚涟漪轻呼了一声,暗香赶紧赔罪,将握梳子的手力道减了些,看回铜镜中,见姑娘的嘴角一直噙着笑,仿佛从普宁寺回来,姑娘一路心情都很好,“姑娘今日怎么这般高兴?”
楚涟漪也从遐思中回过神来,“我很高兴吗?”她对自己一直噙着笑丝毫不觉,只疏影在一旁看了,暗自担心,怕姑娘眼皮子薄,被浪荡公子欺骗了去。
疏影想着今日在马车中对那人的惊鸿一瞬,模样是极好看的,只怕戏文里唱的都没他好看,难怪自家姑娘能陷进去,只是自己日日陪在姑娘身边,也不知道那人是如何钻了空子的,疏影暗下决心,要好好劝劝姑娘,这男女大防不可不守,万一传了出去,闺门不谨可是极坏名声的,姑娘再也经不起闲言碎语了。
是以,今日本该暗香陪楚涟漪一处睡的,疏影却道:“暗香,今日你也累了,晚上我给姑娘值夜,你且休息吧。”
“这怎么行,疏影,你不是崴了脚吗,正该你歇息。”
“我没事,你且去休息吧。”疏影正色道。
暗香暗自诧异,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两人当中暗香素来奉疏影为姐姐,知她最是稳重,所以也不坚持,想她定是有话同姑娘说。
楚涟漪张了张嘴,本想留下暗香,她知道疏影要问什么,可这种事自己怎么好意思开口细说,但随即又想疏影是自己最贴身的丫头,什么事儿都要经过她依靠她,一直掩着藏着指不定生出什么不必要的枝节来,况她也着实想有人能分享这个秘密,给她些许建议也好。
当晚疏影伺候了楚涟漪脱鞋上床,为她掖好被子,自己又抱了被子也躺上床,掩好蚊帐,留了一盏小灯在壁角,以防起夜时看不见路。
疏影做好一切,这才侧身看向自家姑娘,小声道:“姑娘睡了么?”
楚涟漪仰面躺着,双手交叠胸前,想了想,扇了扇睫毛,“没呢。”
“姑娘,下午那马车上……”疏影仔细思考着极为妥帖的措辞,就怕惹恼了姑娘。
楚涟漪转身看向疏影,用手支住脸颊,红着脸道:“是禹亲王。”
疏影睁大了眼睛,不知自家姑娘是何时与禹亲王有关系的。
“姑娘怎么认识禹亲王的?”疏影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口气不对,急接着道:“我是说,疏影一直跟在姑娘身边,怎不知姑娘与禹亲王是旧识。”
疏影这话是极有道理的,她与楚涟漪如影随形,说得不好听,就是楚涟漪如厕她也是要在一旁伺候的。
“只除了上次姑娘去雨润庵和禹王府,那是暗香跟着去的,可她回来也没说姑娘认识了禹亲王啊。”
楚涟漪红着脸不敢看疏影,“上次去雨润庵的时候,恰逢禹王府的老太妃也到庵里小住,是禹亲王送她去的。”
楚涟漪便简要地说了说她与唐楼的相识,只说了他在灯节上又见到自己,多方打听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是楚府的十二姑娘。
这事在楚涟漪的嘴里说出来波澜不兴,不过是戏文里唱的最常见的“一见倾心”。而唐楼夜里误闯自己闺房,那日又设计自己落水的事情统统都被楚涟漪掩了过去。
“那禹亲王今日怎么闯姑娘的马车?”疏影好奇地问。
楚涟漪便将唐楼想纳自己为侧妃,自己拒绝了的事告诉疏影,也隐约提及了后来父亲已经将自己许配给唐楼的事,嘱咐她不要拿出去说。
疏影道了个“阿弥陀佛”,“可吓死奴婢了,真怕姑娘让人骗了去,既然是亲王,又是老爷许了的,自然可行,只是这王爷做事也太大胆了。”
楚涟漪点点头,疏影见自家姑娘羞涩满面却难掩喜色,便凑趣道:“未来姑爷倒是极好看的,同姑娘正是相衬,不知道以后生下来的小世子该有多可爱。”
楚涟漪想起将来,也觉得心里暖融融,甜蜜蜜的,话匣子一打开,又说了唐楼央她寻个机会去吉祥斋的事情,这事她着实拿不定主意。
疏影却很有主意,“这事因着王爷要离京,姑娘去见未来姑爷也是对的,可是姑娘的亲事姑娘自己也说了两家还没明面上过亲,如果被人发现了,只怕会好事变坏事。更何况,先夫人说过,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端庄,姑娘如今私会王爷,万一以后有个什么口角,王爷心里想起来,只怕觉得不美。”
疏影真是个伶俐聪慧的丫头,楚涟漪心里担心的她都说了出来,“嗯,你说得是,我也正迟疑,既你这般说了,我自然是不去见他的。”
“正是,不是有词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么?”疏影极满意自己姑娘的端重。
“姑娘,你说这事要不要说给暗香听,那丫头鬼灵精的,以后如果被她发现什么,就怕她爆竹性子炸出来,可不美了。”
楚涟漪点点头,“你捡重要的说给她听就是了,只是要吩咐她守住嘴巴。”
疏影点点头,两个人又絮叨了半日,倦了,这才睡去。
第二日疏影捡重要的告诉了暗香,果然惊得她一惊一乍的,想着未来的姑爷有了着落,还贵为亲王,那丫头整一日高兴地哼着小曲儿,比楚涟漪还来得欢喜,倒仿佛是她嫁人似的。
暗香听了疏影说的话,又央着楚涟漪将细节告诉她,问她未来姑爷模样如何,性子如何之类的,只觉得比戏文还好听。楚涟漪有时候缠不过这丫头,也只能敷衍她几句,她嫌不过瘾,充分调动起她管人事的本事来,这京里凡是有禹亲王什么风吹草动的事情,再也逃不了暗香的耳朵。
到了五月,宫里果然传出旨意,封禹亲王靖远大元帅,提督东北五镇兵马。但直到他离京,唐楼也没能在吉祥斋见上楚涟漪一面。
虽然暗香极力撺掇楚涟漪去,可她心里上次“侧妃”的阴影始终抹不去,再无法信任唐楼,终究还是选择了保护自己。
五月里,楚府上上下下又都忙翻了,为了九姑娘出嫁的事情,到了六月中这才算歇了下来,家里陆续嫁出去许多差不多年岁的姑娘,仿佛一下子就冷清了不少,柳茜雪又素来不与自己相得,来往也不多,闲下来的功夫楚涟漪又请了几个师傅研修自己的琴棋书画,还要忙着学规矩。
四月里,太夫人那边借口说十五、十六姑娘看着也大了,该是学规矩的时候,给各房都派了个教规矩的嬷嬷,派到大房这边的是曲嬷嬷,听说是宫里以前伺候后过太妃的人,一直不曾出宫,后来太妃薨了,当今的皇后娘娘施恩放她出宫同自己的侄子一起住,安享晚年。
哪知那侄子命不好,一次出门被车撞了,请了许多大夫也看不好,拖了两年就去了,家里为侄子治病,积蓄都花光了,她这才肯出来到大户人家当教规矩的嬷嬷。太夫人花了很多心思才请到自家来的。
为了太夫人将曲嬷嬷派给了大房,三夫人等婶婶没少说闲话,但因着前面忙九姑娘的婚事,也没顾上挑茬儿,楚涟漪这才能平平顺顺得了曲嬷嬷这么个大便宜。
六月的晚上已经有些闷热,楚涟漪在唐楼离京后就重新搬到了阁楼上住,只是每晚依然让疏影和暗香轮班在阁楼上值夜。
晚风将花香送入窗格的时候,楚涟漪偶尔总要误会风里传来的是冷梅的香气,睁开眼一看,面前却什么也没有。
楚涟漪轻叹一声,披了袍子轻轻走到窗边。
圆月如银盘似地挂在空中,又是十五月圆了,依稀能辨别月亮里那棵桂树,楚涟漪斜靠在窗边,头搭在窗棱上,想起那个夜闯自己闺房的登徒子来,嘴角轻轻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