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疗养院。
院中高大的樟树下摆了一张摇椅,林岳庆躺在上面,旁边竹制的小几上放着一本宋文选集,页码翻到那篇《醉翁亭记》。
林岳庆闭目养神,面色安详,看夕阳一寸寸下去,看月亮从天际攀上夜空。
苏眉在外面远远地看了他一会儿,将表情重新规整出林岳庆最喜欢看的温柔样子,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将摇椅上搭着的毯子抖开,轻轻地盖在林岳庆身上。
苏眉的动作即使很轻,林岳庆还是立刻就转醒,看见妻子他是一如既往地眼带宠溺,枯朽的手抬起将她鬓边的发绕到耳后:“回来了?”
“嗯,回来了,晚上吃东西了吗?”
林岳庆摇头:“他们做的东西我吃不下。”
“我现在去做,晚上吃一点儿好消化的米汤,再煎几个野菜卷,陈阿姨下午去挖的野菜,还很鲜,今年是最后一顿了。”
林岳庆眼角已有疲惫的青色,点了点头:“都听你的。”
“那你等我一会儿。”苏眉将手包放在小几上,瞥到书上的标记,将书合上,起身往疗养院的厨房方向走。
“小眉。”
他张口唤她。
苏眉停下,“怎么了?”
“野菜卷里不要多放其他调味料了,野菜本身的清香就够了,再加其他的会夺走野菜本身的味道,就丧失了本来的口感了,就让它保持原样就很好了。”
苏眉轻笑:“好,我知道了。”
《醉翁亭记》。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苏眉走进厨房,将灰蓝色的围裙穿在精致的高定套装外。
“野菜,本来也不是好吃的东西,保持原样,谁会看到它?”
林愈将她扔在济城时,说过几句话。
他说:“越是像你这样长得好看的女人,就越好骗。你们会以为自己能靠着脸将男人留下,自信得不得了,实际上呢,男人也只是对你的脸感兴趣。好看又新鲜的脸,随时都会出现。”
她当时被林愈骗得团团转,也不是没想过抽.身而出,可太难了。她什么方法都试过,还是太难了。
林愈每天给她灌输这样的想法,她就越发的依赖他,等他彻底将她抛下,什么踪迹也找不到之后,她整个世界就跟着坍塌。
太痛苦了,痛苦到她无数次想一死了之。
那段时间浑浑噩噩的,她已经记不太清到底是怎么走出来的,只知道那之后她就懂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
她没有永远的依靠,也没有可信的人,她只能信她自己。
林枝,林枝长得很像自己,可也很像林愈。
苏眉每当看见林枝,都会想起林愈。林愈怎么对她,她就忍不住怎么对林枝。
时好时坏,若即若离,让她离不开,让她逃不掉。
苏眉学着掌控别人的人生,她让林岳庆独爱自己,让林末敬重自己,让林枝爱自己恨自己为自己做事。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掌中,这滋味可真好。
可林岳庆将公司所有交给了林末,实现没和她提起过。
林枝脱离了她手中攥的线,飞向了蓝天。
林末也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再像是从前。
她自以为尽在掌握的一切,都飘浮在空中。被林愈抛弃的那种恐慌,那种战栗再次袭来,她不想,也不能,再去经历一次。
手机铃声响,苏眉一阵颤抖,缓了缓心神,将手机接起来。
对面人低声说:“事情办得差不多了。”
苏眉单手拿着刀,将野菜根削去,一刀一刀切成碎末。
半晌她才开口:“好,那就尽快开始吧!”
——
沈清河开始和林枝冷战了,他自咖啡厅回来就没有和林枝说话,不过也没把她从自己家赶出去。
林枝觉得,问题还不大。
虽然不大,但到底是他们恋爱之后唯一一次正式的矛盾,隔夜的矛盾会影响感情,林枝想速战速决,把沈清河哄好。
不过在这方面,她属实没什么经验,就去问了几个人。
[姚秋秋:你晚上热情点儿就行,保证他什么气都没有了。]
[颜颜颜熙:你要不试试猫系制服装?沈老师很喜欢小猫。]
林枝:“……”
所以中心思想,就是出卖自己,来哄沈清河的灵魂?
“呵,真是肤浅。”
林枝冷笑一声,然后迅速搜索地图找了下附近的内.衣店,趁着沈清河在一言不发地替她收拾东西时,化了个伪装的妆面,戴着帽子悄悄地出了门。
半小时后,林枝又悄悄地回来了。
她轻轻打开门,先探进了个头,看客厅没有人,才放心进来,一只手背着身后,猫着腰往楼上走。
刚走了两步,男声幽幽地从头顶传来:“这么晚出门,还这么鬼鬼祟祟的,去买毒.药想暗杀我?”
林枝怔怔地抬头,沈清河靠在楼梯上,似是刚洗了澡,换了件真丝睡袍,头发还湿漉漉的,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眼一眯:“你手上拿的什么?”
林枝摇头:“没什么,就是大姨妈突然来了,出去买了些必需品。”
“你这个月大姨妈不是已经来过了?”沈清河缓步往下走,站在比她高一级的台阶上,手点着她的嘴角,面无表情的说着骚话:“那几天都是用它的你忘了?”
林枝:“……”
林枝:“…………”
林枝红着脸拍开他的手,沈清河出其不意地一个绕后,长着手长的优势将她手上的东西抢了过来。
“哎哎别打开!!”林枝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沈清河一个暴烈的撕开,毛绒绒的几件东西就落在他眼底。
“猫耳朵?这是什么?”他拎着一件黑白相间的小衣服,手拨了拨上面的带子,还有衣服后面的猫耳朵,好整以暇问林枝:“这么小,给家里的猫买的?”
林枝磕磕巴巴:“嗯……给猫买的。”
沈清河像是信了,点点头说:“有心了,走吧,给猫试试。”
林枝愣住了:“你家有猫?”
她怎么没看见?
沈清河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模样:“当然有,很貌美,但有些不听话,我带你去看。”
林枝从小就喜欢猫,尤其是小奶猫的肉垫,粉粉嫩嫩,rua一下百病全消。她之前救过不少流浪的小猫,只是苏眉不许她养,她只能都送到宠物店去,希望它们能拥有新的家。
听沈清河这么说,她兴致勃勃地跟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
“啊——沈清河你干什么?”
“给小猫换衣服。”
“我又不是小猫,你换我的衣服干什么?”
“你自己都给自己买了小衣服,你不是我的小猫,谁是?”
“……”
卧室里林枝的挣扎瞬间被沈清河镇压,她人已经很瘦,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肉,可穿上这套小猫装还是紧紧的。
林枝的耳垂被他含在唇里厮咬,听他哑着声音求说:“叫两声,喵喵喵的那种。”
林枝:“……”
您还真会玩。
林枝先前扭捏着不肯叫,后来被逼无奈,只能颤着声音说他想听的。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沈清河我腰要断了。”
“喵喵……你,你是不是假装和我生气,骗我送上门的??”
沈清河俯下身,拽了拽她脑袋上歪着的猫耳朵发箍,“我的小猫变聪明了。”
聪明又怎么样。
还不是要被榨干水分?!
沈清河的灵魂被哄好了,林枝的灵魂却飘走了。
等再有意识时,她已经被洗过澡,浑身香香地躺在沈清河的怀里了。
林枝喘着气问他:“你还没告诉我呢?”
沈清河揉着她的脸,“我确实生气了,因为你那么轻易地就替我做了决定,觉得我不会因为你的家庭接受你,从而想和我分手。我们分手,只会是因为你不喜欢我,除了这一点,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当然,你不可能不喜欢我。”
“不过看见你想方设法地勾、引我,我就不生气了。”
林枝:“……”
“其实我说那些话,也不是想替你做决定,只是现实就是那样,我不说,它也存在。既然她已经将事情捅破,我就干脆当着你和你家人的面一次性说清楚,反正迟早也是要面对的。我不是个什么太善良的人,还有个那样的妈妈,那样的家庭。就算你不介意,你妈妈也不可能不会介意,到时候你和你家人反目也好,被家人逼着和我了断也好,都不是我想看到的。所以,还不如我们到此为止。当然……我没想到,你妈妈那么……不走寻常路。”
她说完停了停:“不过我让你告诉我的事情,却不是指的这个。”
沈清河低头,“那是什么?”
“你在车上说的,打赢了这场仗,就告诉我一个秘密。现在仗算是打赢了,你的秘密呢?也该告诉我了。”
沈清河重重地吐了口气,将脸埋进她的发间,少见的有些紧张。
林枝更好奇了,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沈清河?”
“你等我一下。”
沈清河翻身下床,林枝急忙转过脸,他虽然好看,但是她还是……看着有些害羞的。
过了好一会儿,沈清河才回来,手里拿着一本黑白格的笔记本。
这个林枝可太眼熟了。
沈清河揉着她的长发,“枝枝,我从很久开始就喜欢你了。”
这一晚,林枝知道了沈清河的秘密。
一个,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
在只有他们的玫瑰城堡里,她是穿黄裙子的公主,不太熟练的拿着刀剑,一下一下砍着咆哮的恶龙,一级一级台阶艰难地往上爬。
王子被困在不见光亮的阁楼中,她终于爬上去,身上的漂亮裙子被刮破,手上的刀剑也已卷了刃。
她终于将他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