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山州数代前因两条交汇的茶马道而繁荣,地偏西北,再往西去就是凉城与定州了。其中最大的一座城池为覃城,巍峨的城墙带着历年积累的尘沙高高地树立在黄土之上,斑驳的墙面还留着刀戟肆虐的痕迹。
楚瑜架着马车靠近城门,噪杂的人声逐渐传来。行人推着货车的、抬着轿子的、背着包裹的……皆脚步匆匆地在城门口进出。两边守城的城卫偶尔叫住几人询问两句,也不见耽搁了行人的步伐。
“到了?”马车内的谢如盈轻声问道,“我们可是直接去白府?”
“嗯。”楚瑜应了一声,扬了扬缰绳,驾着马车混入了人流之中。低调的黑木马车在昌盛的城池中毫不起眼,城卫随意地一眼扫过,嘴里催促着,“快走,快走。”下一刻他又看见了城门外一辆富丽堂皇的车驾,正是城中的一位富贵员外郞,于是忙抛下眼前进城的队伍到城外张罗。
进城后楚瑜认了认方向,此地她也是头一回来,所幸探路的护卫事先查明了白府所在。她一甩马鞭,不作停留地驾车往城东而去。
酉时一刻,黄鸡时鸣,白日欲没。
外仆偷闲地躲在门房内吃茶,到了这会儿伸了下懒腰,又拍了拍沾了炉灰的袖子,对着坐在石阶上的年轻人道,“余二,你还在这呢,日头都要落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被叫做余二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站起身整理着青布衣摆,举止也算斯文,“叨唠了。”说完了他就举步离开。
外仆在门边看着他离去,摇头“啧”了一声,到底还是说了几句,“我主家如今自身难保,小少爷受刑虽是有李月儿的一份,但也不至于这会儿找她报复。她去向不明你不如上县衙找去,好过整日在这里白费功夫。”
那名年轻人脚步一顿,清瘦的背影带着一股倔气。他转身如往常般道了谢,便一言不发地走远了。
外仆摸了摸鼻子,自觉讨了个没趣。正要把偏门合上,突然看见巷头转进来一辆乌沉沉的马车,两息间就停在了白府的大门外。
“客人是?”外仆见驭位上的人衣着不凡,不像是个普通的马夫,连忙迎了上去。
“劳烦通传一声。”楚瑜松开缰绳,抬头打量了一番白府有些年头的门面,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回身扶着谢如盈下车,“远地的小甥携夫人前来见过舅舅舅母。”
外仆瞪大了眼,吭哧吭哧哽了半晌。他自然知道自家老爷的外甥就是京都城里赫赫有名的靖安侯。但他难以置信的是,京都城里的贵人居然说来就来了,且还这般出现在白府门前,没有成群的美婢和张扬的架势,排场甚至没有前阵子上门抓人的衙役大。
他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连声道,“是,是,小的这就去……”仆役跑出去好一段路后,惊喜之情才迟钝地涌上心头。他激动地喘着气,嘴角几乎咧到了耳边。
“老爷,夫人,老爷,夫人!”仆役一路跑到了仪门下,这时也不顾规矩了,直直闯进了正院的堂厅里。瞧见堂内坐着人,也不等气息平复就高声道,“靖安侯到了!”
“什么?”白世衡蓦地从交椅上站起来,急促之下还碰倒了手边的杯盏,滚热的茶水瞬间铺满了方桌。不过这时已经没人注意这湿了的桌案了,满堂的人都惊讶地看向飞廊下的仆役。连楚老夫人都克制不住起身,追问道,“你说谁到了?”
“侯爷,还有侯夫人,此刻就在府外!”仆役边说边手忙脚乱地向外指,“说来拜见老爷与夫人。”
白吴氏扺掌一笑,眼角却又浸出两滴泪,“好好,快去接人。”她指了指周围的婢女丫鬟后,自己已先一步迈出了门,“你们快去将接风宴摆上,酒菜不可怠慢……果然今日到了,果然到了!”
白世衡也按了按眼眶,收敛了失态的模样后跟了出去。怡然在后边搀了楚老夫人一把,暗自压下心里的不可思议,端量着老夫人的神色小声问道,“老夫人,咱们也出去瞧瞧?”
楚老夫人点了点头,眼底挂着难得的欣喜,呢喃自语道,“她竟然真肯来这。”
白府的正门很快敞开了,成列的婢女分立在两侧,簇拥着白世衡与白吴氏急步走来。他们一前一后热忱的上前迎接楚瑜二人,白吴氏更是未语先笑,走到谢如盈眼前亲昵地问道,“一路跋涉山川定然是辛苦了吧?”
谢如盈嫣然轻笑道,“舅舅、舅母安好。不算辛苦,我这一路上倒是长了不少见识。”
白吴氏见她态度亲切,脸上的笑又堆了三分。她刚要开口邀二人进府,转头却见楚瑜端端正正地朝她与白世衡行了晚辈礼,“子玦见过舅舅舅母,祝二位身体康健。”
“侯爷不必行此大礼!”白世衡立即托住了楚瑜的手臂,心底却因楚瑜这举动而悄感不妙。他见楚瑜站直后,自己也问礼道,“草民拜见靖安侯与靖安侯夫人。”
白吴氏见当下气氛不对,也赶忙随着白世衡见了礼。楚老夫人自正门出来时,恰好就看见白家主人与婢女仆役们一同躬身行礼,而受礼的楚瑜一脸冷然疏远,只有身旁的谢如盈透露出些许无奈。
“怎么还在外边耽搁,我看席间已经备下了,还是快些进来落座吧。”楚老夫人低垂下眼帘,只当没看见眼前这场面,等背过身时才眉头紧锁,幽幽地长出一口气。
“走吧。”谢如盈的指尖在楚瑜手心勾了勾,“有话进去后再慢慢说。”
楚瑜握紧手中作乱的手指,纤长的眼眸斜眺了一眼谢如盈,不动声色地道,“你说的是。舅舅与舅母快请起,你们是长辈,这般岂不是乱了礼数,子玦实在承受不起。”只是她平淡的语气让人察觉不出她有半点“承受不起”的惶恐,摆明了是句客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