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涅见过?很多种眼神。
敬畏的,哀求的,平淡的,喜爱的,仇恨的……
透过?眼睛,读懂对方的心思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这样的眼神,却很少见到。
那让苏涅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风雪原野,想到了他在那里遇到的人——阿尔是个很怪异,但又很诚实的人,苏涅没想到他会是自己?的信徒。
因为风暴核的存在,风雪原野常年寒冬,是拉尼斯大陆的极北极寒之地,那里连兽族都很少能够生存,但是阿尔却在那里顽强地生存了下来?。他躲在风雪之中,洋洋洒洒的雪花会遮住他面颊上?狰狞丑陋的伤口,一?个人生活在寂静的世?界里,不会被外人异样厌恶的眼光对待,也不会听?到一?些恶意的议论?。
阿尔孤独地活着,孤独地和自己?内心的神明一?起活着。
苏涅只是在几百年前?路过?风雪原野时,顺手救下了几位差点要死在霜犬口中的人类,根本没想到那两三个可怜的、差点要被冻僵的青年男子能够存活下来?,甚至还在环境极度恶劣的风雪原野上?繁衍后代。更没想到,他竟然能够成为那些人日日夜夜唱诵赞歌的神明。
苏涅永远都不会忘记阿尔提到‘神明’时的眼神。
明明他从?没见过?,明明他没有受到任何神明的馈赠——被父亲带到这样一?个世?界里算不上?好事,但阿尔的眼神却那样虔诚,就像他整个人出生就是为了祭祀神明——他是为了自己?的神明而生的。
而现在,艾莎让他再度想起了那个永远沉睡在风雪中的信徒。
明明这两个人除了发色相似之外没有任何关联。
或许是因为回忆起了阿尔,苏涅冷硬的心肠难得出现了一?丝柔软的缝隙,他从?艾莎认真的神情和话语中品尝出了痛楚,于是没有继续说出一?些咄咄逼人的伤人话语,中途甚至还通过?表示自己?想喝血来?委婉地表达想要缓和气氛。
到了晚上?,艾莎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又离开?了。
苏涅瞬间?放松了不少,鸟形终于不绷着,松开?瘫成一?个鸟饼,舒舒服服地睡进了细星绒里。
仰面躺着,正好能看见鸟笼的顶部和斜上?方的藤蔓。
莹绿色的藤蔓遮天蔽日一?般,表皮的纹路奇怪而诡异。
这让苏涅不得不又想起另外一?个老朋友。
*
夏季的太阳晒得人能脱层皮,小哑巴跑完每家的牛奶之后,累得连走到老格林那里的力气都没有,他靠在树边喘气,企图借这树荫散散热气。
但这只是颗营养不良的小树,树冠小得可怜,小哑巴尽力蜷缩自己?的身体,还是有一?半被日光晒得发红发痒,不过?好在前?几天的伤口已经好转,罗恩穆尔给的药还很有用,要不然他每天都这么晒着,伤口迟早要恶化。
小哑巴可不想像隔壁村落的人一?样,只是在狩猎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了一?道口子,就这么丧命了。
罗恩穆尔的话在他心中留下了不浅的痕迹。作为一?名从?小就在边陲地带长大的孩子,小哑巴从?没见过?外面的繁华世?界,他只能透过?老格林家里的书窥探出几分外面的世?界——美食、华服、魔法、节日、王宫……对于一?个终日只能看见摇摇欲坠的木头危房,连吃饱穿暖的人来?说,那简直就像是一?个童话世?界。
小哑巴想活着,一?直活到罗恩穆尔说的选拔日,他想去王都看看,看看是不是像书上?描述的那样美好。
休息了会儿,还是热得人头晕眼花,跑了太久,嗓子也跟着冒烟,急切地渴求清水,小哑巴抹了把?额头的汗珠,拖着疲倦的身体朝村边那条小溪走去。
小溪紧挨着广袤幽深的森林,是村里的长辈耳提命面不能随便靠近的地方,据说里面藏着凶狠的恶魔,专喜欢吃人肉。但是——管他呢,就为着那几口甘甜解渴的水,小哑巴就可以铤而走险——更何况他已经去了那里不知道多少次。
更小的时候,小哑巴还在心里腹诽,那群大人准是不想让小孩们尝到甜头,才这样撒谎恐吓,不过?后面看到连大人们也对那一?块地方避之不及,才知道估计他们也是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