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以南,有一无主之地,名为大荒。
大荒西行百里,有一座连绵不绝的山脉,此山脉高耸入云,山林郁郁,却多迷雾,且常年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
从山脚下的人间小城远远望去,那山间的白雾如一条白龙涌动,山林深远,让人平白生出了些畏惧来。
这座山尤如一道天堑,隔开了魔界与人间。
此时,魔界王宫前的御道上,气氛凝重。
英招拢着袖子,没事人一样站在一群魔众之中,对周遭冷凝的气氛视而不见,反而眯着眼睛打起了瞌睡。
忽然,肩头被人用手肘撞了撞,他困意全无,一睁眼看见厌猗朝自己靠过来,下巴指了指远处的当康。
厌猗,魔界八方魔将中的一位,若平时,他们这些魔将自然是相看两厌的,只有在争抢地盘时才打上两下交道,而像今天这样聚集在一起的机会,可谓是少之又少。
厌猗示意他看远处的当康,“你看他那脸色像不像猪肝?”
英招看了一眼。
嚯,还真是。
当康为八方魔将之四,向来便野心勃勃,昔日更是为了魔君之位不择手段,残害魔众。近来,他在与其他几位魔将的争斗中频频占了上风,正为此沾沾自喜,以为不日便能坐上魔君之位时,尊上破印的消息便传来了。
眼下虽在此地规规矩矩地侯着,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不一定甘心。
两人心照不宣地收回目光。
厌猗站在英招身旁,默了默,又问了一声:“尊上什么时候到?”
英招摇了摇头,“收到的消息应是近日,但具体时辰,我也不知。”
半晌,厌猗舔了舔嘴唇,语气有些莫名蠢蠢欲动:“你说,尊上被封印了三千年,如今修为,比之当年如何?”
英招斜了厌猗一眼,低声笑道:“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但凡见过当年魔神的魔族,都不会有任何想挑战尊上的心思,厌猗生性好战,在别处跌个大跟头也就罢了,在尊上这里......
跌下来的可是真的头。
不然八方魔将为何今日只来了四位?
不过是另一半的坟头草已经一人高了而已。
厌猗听罢顿了顿,随即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反而是那边的当康最先忍不住了。
他贵为西南魔将,一向自认是八方之首,如今更是隐隐有君临魔界之望,今日却束发戴冠,穿着臣袍,卑微地站在这场地一角,等着那位重回魔界的魔族之神。
这前后落差,让当康心中有些堵。
三千年的岁月可以改变许多事,如今尊上破印,残存的实力如何还未可知,且他这三千年也没闲着,一直在疯狂地提升自己的修为,他自认为自己如今的修为就算比不上当年的魔神,也是有与他抗衡一二的能力的。
听说今日尊上重回魔界,整个魔界的将领都争先恐后地赶到魔宫迎接,可从寅时等到现在,日头在山边都落了一半,也没有见到魔神的身影。
平日里享受着下属君王一般崇敬的他,如今却像一条狗一样等着自己的主人。
他抬起头,语气有明显不悦:“祸斗究竟有没有说清楚,尊上到底何时能到?”
英招摇着扇子,心说尊上就是说他两百年后到,在场的各位谁又不得乖乖在此地等上两百年?
偏当康此人,好大喜功,沉不住这口气。
“哟,当康将军这就等不住了?”
有一女子嗤笑了一声,她身材曼妙,容貌艳丽且衣着大胆,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嘲弄。
当康冷哼一声:“手下败将,有何资格与本将说话!”
那女子听罢,玉手插腰冷笑:“也不知是哪个不要脸的趁着姑奶奶闭关的时候进攻我北方魔境,得了这见不得光的便宜,也敢大言不惭地说别人手下败将?呸!老贱胚子!”
当康怒火上脸:“蓉情,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蓉情嘲讽地抬起头:“姑奶奶说话怎么了?哟,你这点破架子还挺狂,那何不等尊上到了,到他老人家面前端去?”
英招笑着打圆场:“大家都是同族,平日里也难得一见,今日不如暂且各退一步?况且这乌烟瘴气的样子,尊上见了恐怕也会不喜。”
蓉情啐了他一口,“哼,老柳树,就数你爱装好人!”
当康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蓉情戳中痛脚,心中更是怒火中烧,瞅着天色越来越晚,干脆一甩袖子,冷笑道:
“若是不回便给个准信,平白叫人在这干等着,岂不是把我们当猴子耍?”
英招摇了摇扇子,蓉情一蹙眉,暗想这当康真是猴子大王做久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当康见其余三人没有开口,更觉自己立住了作为八方之首的威严,眼下也没有必要在此等一个还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了。
他冷哼一声,将袖子一甩。
“我虽为魔将,可也不能容尊上轻视至此!今日你们爱等便等!本将却是不等了!”
西南魔众也纷纷附和:“对!尊上虽是魔神,可我们将军也是一方之主,怎能容此欺辱?!”
“我西南之境也并不愿任人看轻!”
得到手下人支持,当康不无得意,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心里嗤了一声:一群废物。
接着便抬腿就走。
其余几境的魔众一时被他这一大胆行径震住,下意识给他让出一条路。
英招、厌猗和蓉情三人互看了一眼,也没有出声阻拦他。
毕竟人要作死,其他人是拦不住的。
只有蓉情冷笑了一声:“找死的东西!”
当康带着西南魔众气势浩荡地离开,然而还未走到阶前,便听见天空中传来一声绵长的凤鸣。
他身子一滞。
蓉情抬起头看了一眼,瞳孔微缩:“尊上来了!”
随着她这一句,魔众们纷纷提起了一颗心,还未等那风凰从云中钻出,便已经哗啦啦地跪了一地。
当康下意识便想跪下,忽又想起方才自己已经放了话,此刻再跪,未免有些让人耻笑。
他咬牙,站在原地没动,只头微微侧过来,看见头顶上,一只黑色的翅膀如垂天之云,从云中坠落下来。
一声尖利的凤鸣过后,一阵狂风突然猛烈地吹向众人所站的方位,有修为低的,竟需全力运力才稳得住身形。
英招三人跪在地上,双手交叠在额前,恭恭敬敬地伏了下去。
“恭迎尊上重回魔界!”
“恭迎尊上重回魔界!”
声音响彻云霄,没有人敢在这样的场合发出一声不同的声响。
当康握着拳头,绷着神经,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不曾转头。
奇怪的是,过了许久,众人都未曾听见尊上的声音响起,反而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略带抱怨地道:“叫您停您就不停,那山上的花开得那么好看,让我摘点又怎么了?又不是您种的,至于那么小气?!”
蓉情三人低着头,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丝诧异。
这是谁?
上古神兽黑凤不是尊上的坐骑么?怎么会有女子的声音?
蓉情大着胆子,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随后一愣。
只见黑凤背上下来一个穿着白色裙裳的少女,她身形娇小,头上一左一右挽了两个髻,如瀑的青丝披散在脑后,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摆着。
她杏眼微瞪,表情嗔怒,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朵软绵绵的云。
而她的怀里,此刻正抱着一捧开得正艳的红色三角梅,脸上神情算不上多么高兴,仿佛有些小小的不悦。
而在她前面,一身红衣的青年缓缓走下黑凤,蓉情看见他步子明显缓了缓,似乎在等着后面的少女。
红衣青年唇边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他转过头,掀起眼帘看了跪在脚下的众人一眼。
只这一眼,便让蓉情脊椎上升起了一阵凉意。
此刻,哪怕再不认识离渊的人,也能从心底那股天生的压迫感中知道,面前这个从凤凰背上下来的,看起来并无丝毫狂暴之样的青年,恐怕就是———
魔神离渊了。
可是,尊上怎么会带了一个少女回来?
万年一个表情的英招脸上都难掩震惊。
众人不敢深想,头赶紧埋得更低。
乔苏抱着那捧花追了上去,皱眉道:“魔神大人,我在跟您说话呢?您不回答我,这可不礼貌哦!”
众人:?
这人谁?竟敢这么跟尊上说话?
蓉情默默地想,好好的一个姑娘,没想到是个活的不耐烦的。
然而她半晌没听见那道熟悉的断颈之声,一时有些讶异,她偷偷掀起眼皮一看,惊悚地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