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汉大丈夫,拉不下这脸说“我要是尿尿了,谁跟我一起去”,只能骂自己,早不尿晚不尿,偏偏零点以后。
陈仰是不担心向东的,那家伙阳气重,鬼靠不了身。
他伸头看外面,黑漆漆的,暴雨稀里哗啦。
隔一段时间停,隔一段时间下。
陈仰忽然一惊,外面的天气转变有规律吗?他没留意过。
不知道喜欢精算时间的搭档有没有……
有温热的气息从上往下擦过他耳廓,他怕痒的缩缩脖子,听到一声低语:“十二小时。”
陈仰怔了怔,十二小时变一次,代表着什么?
任务一开始,天气一开始就这样了。
就在这时,文青含糊的声音响起:“明天这时候车站里就没人了。”
“下午老头跟画家走,晚上我们走。”
后面点的孙一行脱口而出:“画家是最后一班啊。”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他立即捂住嘴吧。
“啊哦。”
文青缓慢动了动脖子,睁开眼睛看把头往胸前埋的孙一行,就这么个怯弱的老男人,获得了这次的任务提示,还敢跟任务者贩卖信息,站出来玩生死游戏。
真的是,懦弱的不彻底,又坚强不起来,有什么用。
“看你紧张的,画家不告诉我们,只是他性格孤僻没朋友,说就说了呗,多大点事。”
文青瞥瞥呼噜声堪比电钻打墙的老头:“说起来,那明天下午就他一个走?”
陈仰惊讶的目光下,哑巴在便利贴上写了什么给他们看。
【我也是T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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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是T57,这一轮却没被选上,漏掉了。
这在陈仰的意料之外,他望了望远处的安检机:“明天还会出东西吗?”
“明天的事,明天说,老师教我们的道理。”文青的音量弱下去。
陈仰留意文青的呼吸,这次竟然不是装的,是真的睡着了。
怎么感觉一个两个的都很放松,只有他反而绷得更紧,快要断了。
是他被鬼标记的原因?
陈仰把纸条都塞回背包里,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号跟车票,他往朝简那:“你怎么还不睡?”
朝简:“失眠。”
陈仰诧异道:“药没有助眠的作用?”
“有。”朝简淡淡的说,“今晚的效果不好。”
陈仰看他眼底的青色:“担心任务?”
朝简不语。
陈仰语重心长道:“你心里的想法可以跟我说,别像文青,一个人梳理,一个人琢磨,那肯定累。”
朝简抬眼:“背过去。”
“明天是最后一天,我这标记会黑,鬼也会出来,不知道是谁……”
陈仰被过身,把溃烂的后脑勺对着少年,这么做的次数多了,也就不会不好意思了。
那么恶心的地方,他看过一次就不想再看。
耳朵上的泡也烂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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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二十多,哑巴拉了下陈仰的衣服。
陈仰立即从打盹的状态里出来:“声音出现了?”
哑巴脸色发白的点头。
陈仰跟朝简对视,眼神询问:你有没有听见?
朝简:没有。
孙一行抱紧公文包,说好胆子小的文青坐了起来,冯老睡醒了,向东掐掉了烟,脚边又多了一个烟头。
哪来的金属被敲的声音,他们什么也没听见。
陈仰温和的对哑巴说:“我们都在,你试着找找方位?
哑巴往二楼看。
就在陈仰几人认为是在二楼候车室的时候,哑巴又往一楼看,上下来回的看。
过了会,哑巴抖着手在便利贴上写字。
【我确定不出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尽力了。】
小姑娘很气馁,没有帮到大家。
“没事。”陈仰说,“还在敲吗?”
【没有了,每次都是持续8分钟。】
“你还记了?”
【第一次我很慌,没有记,第二次记的,刚才也是那个时间。】
有明确的时间,8分钟,数字,8。
物体不明确,只知道是金属。
陈仰在手机备忘录上写下来,屈着腿趴下来,画家还有两个多小时就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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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6点,画家结束了通宵执勤的工作,制服还在他身上穿着,他了无生气,就跟一具站着的尸体似的。
眼珠颤一下,人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胸口还有起伏。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活着不如死了。
安慰的话大家都没说,让画家一个人静静。
上午风平浪静,陈仰是晚上的车,发车开始倒计时了,他时不时的去看安检机,对方也跟死了一样。
“陈仰,我本来不慌,你这么看,我都要得心脏病了。”
向东看陈仰旁边的少年,本来想说什么他忘了,下意识接着来一句:“不知道管管?!”
说完就转过去抽自己大嘴巴子。
再不离开这破车站,他就要变成神经病了。
陈仰听见了向东的巴掌声,古怪道:“你打自己干什么?”
“不重要。”向东说,“你今天小心点,鬼会放大招把你带走。”
陈仰的感受跟昨晚没多大区别。
只是朝简的气色差了很多,冷白的脸成了苍白,唇都有点灰青,他知道对方这样是因为自己。
朝简的阳气也快没了。
陈仰担心又没别的办法,只能做做祷告,让天上的妹妹保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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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10分,T57开始检票。
第一候车室的八人分散着坐,没有一个挨一个。
冯老跟哑巴要上车了。
检票时间是十分钟,他们没有急急忙忙去站台,很慎重的回忆T57相关,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可能会让他们上车失败的细节。
向东两条腿都放在椅子上面,胳膊挂在椅背上,坐姿别扭的装酷:“这次要不要挨着?”
文青吹口香糖:“不需要。”
“看车门。”
陈仰保守的说,“上一个车次3291的车门宽度变了,刚好够两个人并排,就是在提醒上车的乘客。”
“这次是正常宽度就不用。”
向东倏地跳下椅子,几个大步冲到文青那:“你真不是这班?”
文青被口香糖糊脸,他慢悠悠舔着口香糖卷嘴里:“说的什么话呢,我要是这班,我就该跟老头站一块,怎么还会坐在这里。”
向东看他那截舌头,想给拽了:“靠,你吃个口香糖,能别这么恶心吗?”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污者见……”
文青没说完就被拎到了地上,他唉声叹气:“我是这班多好,能立马摆脱你这个暴力狂。”
向东居高临下的看他一会,哼了声:“你这家伙,太难搞,真不知道你在现实生活中遭受过什么,把你变成这鬼样。”
文青从地上爬起来,理理额头的发带,把油乎乎的头发拨了拨,坐回去继续吹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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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冯老跟哑巴一起过检票口,去站台。
候车室的六人都在窗边,这是他们第三次送任务者上车了。
这一次没有出现意外,一老一少两人找到车厢上去。
T57准点发车。
六道视线目送它慢慢开了起来,开出死亡的任务局,开向远方。
“终于有成功的了。”
孙一行欣喜的喃喃:“真好,真好。”
“大叔,你怎么这么爱哭鼻子。”文青嫌弃的啧啧,“不开心哭,开心还是哭,你其实是女扮男装吧。”
孙一行懵懵的:“啊?我不是啊,我是男的。”
“我不信。”文青说,“电视上说女人是水做的,就是你这样,你一定不是男的!”
孙一行这才意识到他在嘲笑自己,难堪的闭紧了嘴巴。
文青离开窗边回坐椅上面:“就剩最后一班了呢。”
“好快啊。”他发出模糊的感叹。
“快?”向东铁青着脸说,“这都几天了?老子都臭了。”
文青没听向东说的,自言自语的又是一声叹息:“才四班车,多几班多好,太快了,真的是,没辙了,哎呀呀,不想了不想了,中午没吃饱,我去找吃的。”
“唧唧歪歪的不知道说什么,有病!”
向东喊还在看外面的陈仰:“诶!诶诶!怎么了?”
陈仰的视线落在站台上面,灯已经灭了,轨道也看不见了,今晚K1856开过来的时候,灯才会亮。
“我还以为上车就是回到现实世界。”
向东抖衣领的动作一顿,自己也那么以为,结果竟然还真的要坐火车。
不是同一个空间,要怎么开回去?
想想又觉得没什么。
任务世界还不是说进就进。
从有身份号的那一刻开始,人生就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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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突兀的问:“我跟我搭档的车票是从青城到槟城,你们呢?”
孙一行说:“我是青城到扶城。”
画家:“一样。”
向东道:“弘城。”
孙一行“咦”了声:“我们是一班车,目的地都不一样。”
“去哪不重要,就随便开开,”向东说,“难不成你还以为车真的要从这里开回青城站外的铁轨?”
画家在孙一行前面开口:“不可能。”
“所以目的地无所谓。”
陈仰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有点不踏实,那种感觉越想压下去,反弹的就越猛。
不应该啊。
T57这次是真的走了。
陈仰转头去看搭档:“你……”
冷不丁发现他目光对着的方向是自己头后,到嘴边的话就打了个滑:“我的头怎么了?”
朝简不答只问:“要说什么?”
陈仰跟他大眼看小眼,好几秒后才把断掉的思路重新接上:“我想去一楼。”
“走吧。”朝简拄拐转身,经过向东那时,他极其细微的停了一下。
向东遇到同类野兽一般,防御值瞬间爆表。
然而战斗没起来,对方只是警告。
原因向东大概知道,是不让他告诉陈仰,头后那标记成了一只手,刚好抠住了后颈。
向东就没想说,他的阳气陈仰不要,残腿的也够对方用。
现在就是赌。
看是鬼先成功下手,还是K1856来了他们走人。
当然,还要等着安检机掉死亡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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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大屏上的K32跟3291是灰色的。
后面是K1856。
排在第三列的T57没了。
正常情况下,一班车走了就会这样。
“都在这干嘛?”文青一手咖啡,一手马卡龙的过来。
五人头一回默契的没理他。
陈仰按按突突突乱跳的太阳穴:“你们说火车每次是从哪来的,会通向哪?”
其他人没说话。
文青把送到嘴边的咖啡拿下来:“没头没尾的,你想说什么?”
陈仰有些眼晕的蹲下来,声音轻的犹如自己跟自己说话:“我们都这样想,有车票就上车,上车就能离开。”
“可这是谁说的,规则说了吗?”
周遭的气流微凝。
陈仰心里的不踏实骤然冲到了头顶,这让他牙关咬合的不自然,说出的话听起来没什么章法:“这是每个人看到车票后的固定思维模式。”
“有车票,有日期,会不会是我们想当然的就那么觉得,规则是不让我们上车,我们要想办法上车,准点上去就是完成任务,想当然的这么觉得。”
陈仰不知道自己被死气萦绕,模样像个疯子,嘀嘀咕咕的。
这次还是只有文青说话:“那你说规则是什么。”
他一口把咖啡喝完:“任务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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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是这样,不顺了希望顺利,真顺利了又觉得不该这样,不该这么顺,肯定有哪里不……”
陈仰打断文青,不着四六的问道:“第一个是怎么死的?”
几人:“……”
记性这么差了?
陈仰等不到答案,急躁的用布满血丝的眼睛去看少年。
他的搭档会告诉他的。
“跑出了车站,被门外的火车碾了。”朝简说。
陈仰恍惚着呢喃:“对啊,对,被碾碎了,不作死就不会死,我还这么说过。”
孙一行对那画面有极重的阴影,毕竟是第一个死亡现场。
“当时大家都很奇怪,外面怎么会有火车。”
“是啊,我也那么想。”
陈仰被关了开关一样,徒然没了声音。
就在向东忍不住要喊的时候,朝简一个冷眼过去。
向东:“……”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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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近似静止的站了片刻,忽地扭头看文青:“咖啡喝完了吗?”
“喝完了。”
文青最后一个字刚从嘴里蹦出来,手里的杯子就被陈仰拿走,朝着外面扔了出去。
“喂,你……”
声音戛然而止,他听到外面传来“哐”地声响。
杯子砸到了什么隐形的东西。
“轰隆隆——”
是火车声。
“有……有火车?”
孙一行吞咽口水:“不是车站里面的人跑出去了才有火车来的吗?”
“东西出去了,火车也会来?”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孙一行重复了好几遍,颤抖着说:“怎么好像火车之前就在那?”
“我有一个想法。”
文青说出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会不会火车一直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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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死寂了片刻。
陈仰还要砸东西,手里没有,一根拐杖递了过来。
他看看拐杖,看看少年,乱窜的不踏实感有所减轻:“……我砸了,你单拐?”
朝简一副“没想过,无所谓”的姿态。
“哐”
向东丢了个打火机。
又砸到了。
伴随着火车驶过轨道的声音。
向东拽着文青离开,两人很快带着很多东西回来。
大家你一个,我一个,不定时的往外面砸。
就这么砸了将近半小时。
东西砸完了,外面恢复寂静。
文青摸摸口袋,一枚硬币丢了出去。
火车声又有了。
外面没声音不代表火车走了,它就在外面,还在开。
向东最烦这种动脑的环节。
“不砸就没实体的特征,为什么?”
文青直勾勾的盯着外面:“大概像水,不来一下,不会有波纹?”
他看陈仰:“你是怎么想到试这一出的?”
陈仰没说什么的拉着朝简离开大厅。
怎么想到的……
根源是T57走了,冯老跟哑巴坐着车离开,不是他理解的回去方式,他脑子里窜出一个想法,车要带他们去哪啊。
坐车真的可以离开吗?
陈仰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可是忽略了什么呢?
陈仰晃晃头,一阵剧痛让他虚得渗出了一层湿汗。
做出那个扔东西的举动,还要再加上莫名其妙从心里冒出来,又怎么都压制不住的不踏实感。
以及鬼小孩的提示……很多因素搅合到了一起,让他萌生了那样一个念头。
陈仰走着走着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外面,跟平时一样深黑一片。
如果没砸东西试验,根本不知道门外有火车在开。
现在他知道了,外面静悄悄,看着什么都没有,火车却在开着,不停的开着。
一直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