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仰给了他一个奶片。
“这个牌子的太甜,不好吃。”朝简边吃边挑剔地说道。
“那你还给我。”陈仰佯装生气,他的手伸过去,作势要抢回来。
朝简后仰头:“都在我嘴里了。”
下一刻朝简就被按住肩膀往前一带,嘴里的奶片被卷走,他愣在了原地。
陈仰吃着奶片,悠悠道:“是甜,甜齁了,下次换别的牌子。”
朝简“腾”地站起来:“我,我去其他地方挖春笋。”
他转过身往一处走,喝醉酒似的,没走几步就一头撞在了竹子上面。
陈仰在梦里开怀大笑,现实中的他也翘起嘴角,笑出了声。
“是不是梦到我了?”朝简左手攥着药瓶提醒自己控制情绪,右手扣紧怀里人,他苦笑,“该梦到我了吧,哥哥,我怎么说也是你对象。”
睡梦中的人发出梦呓:“朝简……”
朝简的心跳停了一拍,下一秒疯狂鼓跳,那声音震得他肋骨发疼。
“梦到我了。”朝简摩挲陈仰嘴边的弧度,凑过去尝了尝,是甜的,他满足地阖上了微红的眼眸。
陈仰是被一阵敲锣打鼓声吵醒的,他醒来没有动,神情有些怅然。
有关重置前的事情,他梦到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这是他头一次梦见朝简。
陈仰抬了抬眼皮,不自觉地抓住眼前的栗色发丝,梦里的他染着这个颜色,而朝简的头发是纯真的黑色,没有染。
这极有可能是朝简生病以后才多出来的习惯。
陈仰心头一酸。
脸被托起来,陈仰快速用手背蹭了蹭眼睛,沙哑道:“几点了?”
“六点。”朝简摸他还有点湿的眼角。
陈仰拉开窗帘,隔着玻璃窗往外看,小彩旗和气球不知道什么时候挂起来的,绕上了整个三连桥。
旅游节开始了。
陈仰出门的时候碰到了乔小姐,她还是一身旗袍,红色高跟皮鞋,无所谓行装放不方便。
“早啊。”乔小姐拎着小包,姿态慵雅。
陈仰笑道:“早。”他扶了扶胳膊上的红袖章,扭头等还在玄关换鞋的朝简。
乔小姐先走了,清脆的“哒哒”声在楼道里回响。
陈仰看着朝简关门:“乔姐没跟你讲过话吧。”
朝简将同色的棒球帽扣到陈仰头上:“她为什么要和我讲话?”
陈仰哑然。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套生存之道,她比你想象的还要聪明,尤其是看男人这部分,她不接近我,是她的安全意识给她做出的选择。”朝简推着陈仰下楼。
陈仰挑眉:“我那么多队友里面,你只夸过乔姐,早前你说她身手好,这次又说她聪明,而且她有瘾这个事,我最开始是从你嘴里听到的,你挺了解她。她重置前,你们是不是有过不止一次的合作?”
朝简不置可否,几瞬后他顿住,按在陈仰肩头的手指轻抖:“你是不是吃醋?”
陈仰奇怪道:“我干嘛吃这个醋?”
朝简越过他走了。
“……”陈仰赶忙追上去,“我吃我吃。”
六点五十,所有戴着红袖章的任务者在三连桥的第二座桥边集合,大家选择用报数来确定人数,这样快。
报完数后,目前存活的人数出来了,五十二人。
大家都迎风沉默,今天是他们来这里的第四天,队友几乎少了一半。
任务还没完。
队伍里最年长的任务者是老江,他的身份是豆浆店老板,这会店里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在忙。
老江原本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退休工人,他能走到现在,靠的是“适应”这个词,给他什么环境他都可以适应。
“我给你们留了豆浆油条,都上我那去拿吧,从后门进,早饭不吃不行,吃了才有力气……”
老江顿了顿,后几个字不是“干活”,是“逃命”。
到了生死存亡之际,“逃”是保命的首选计策。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往豆浆老店。
陈仰和朝简走在队伍最后,清晨的风冷得刺骨,他把手放在嘴边哈口气,这五十二人,最后不知道能不能活十人。
十人里又能有几个进最后一关,看见各自的人生走马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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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馆西边的空地上搭了个台子,铺上了红毯。
上午八点,旅游节开幕式,领导讲话。
游客和当地的居民在外围,管理处的人在台下,旁边是陈仰一伙民众志愿者们。
陈仰站在最后一排,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有种坐船颠簸的感觉,有点晕,胃很难受。可能是紧张过度加上心慌导致的。
第一次做任务都没到这个程度。
“我想吐。”陈仰小声对身边的朝简说。
朝简的眉头皱了皱:“我带你走。”
“能走吗?”陈仰说,“领导还在讲话,周围都是人。”他做了几个吞烟的动作,摇头道,“算了,我再撑撑,说不定一会就好了。”
朝简拽不走他,只好选择别的办法:“手给我。”
陈仰把手给朝简,看他按自己手上的穴位,力道不算重,也不轻,被按到的地方有一点酸痛。
可能是心理作用,也有可能朝简懂得多有经验,陈仰觉得好受了一些。
站在前面的阿缘手往后伸,递过来一个薄荷糖。
陈仰低声道了谢,他把薄荷糖拆开,送进嘴里,含住,清凉的味道在他舌尖上散开。
“大家还记不记得这个任务的提示?”陈仰用一小圈队友都能听见的音量说。
“记得啊,‘听’嘛。”斜对面的江江说。
反正耳朵不是挂件,什么都听,要是重要线索在里面,就也会得到,只不过得大范围排除。
“体验馆,听旧时的声音。”江江左边的林书蔚自说自话,“提示指的是体验馆。”
江江激动得发出一声惊呼,右边的同伴及时捂住他的嘴,才没让那声音完全外放,不然就是干扰旅游节。
四周的任务者们纷纷交头接耳。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体验馆的主题不就是听吗?!”
“其实解决景区的纠纷问题也跟‘听’挂钩,我们得听清楚前因后果。”
“我一开始就说了,这个提示贯穿两个任务,你们还不当回事!”
“……”
“不管怎么说,旅游节就一天,今天都小心点吧,大家在刀尖上走,摔下去就是血溅三尺。”
“开始走秀了!”
交流的任务者们都齐刷刷地抬头看去,一群穿古装的帅哥美女轮番上场。
外围的游客们几乎都举起了手机。
秀走完是歌舞节目。陈仰全程抑制不住地戒备四周,或许是他感应到自己快进最后一关了,他的阈值比进来的时候更低,仿佛能看见某条无形的线在他眼前浮动,只等他越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节目终于结束了,舞龙舞狮的队伍从台上下来,铛铛啷啷地靠近人群,热闹非凡。
“这搞得我都澎湃起来了。”张琦难掩兴奋。
陈仰也是,他的心脏激烈跳动,所有感触都来得既快又深,还在不断加剧,比任何时候都要猛,像浪打浪,一层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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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开放的三个景点都开放了,纪念馆门前排了很长的队伍。
陈仰在西边空地上往那个方向看了看,他收回视线看脚下的地面,地底下就是体验馆。
“各位游客朋友请注意,今天是三连桥一年一度的旅游节,各个景点排队请耐心等待,不要推挤!”景区的广播中不断重复提醒着,“个人物品务必保管好,带小孩的看好自己的孩子,身边有老人的照顾看老人,文明出行,安全第一,文明出行,安全第一……”
陈仰正要和朝简说话,有个外国的背包客过来问路,他怀揣着“我还年轻我要勇于尝试”的想法用蹩脚的英文跟对方交流,对方用单纯的眼神看着他。
“你来吧。”陈仰抽着嘴角拉了拉朝简的手。
朝简在德国待了很久,英文发音却没有德式口音,偏向美式,几句就把人送走了。
陈仰听不懂,他默默翻篇。
“背包给我吧。”陈仰说,他要做好随时进最后一关的准备。
朝简将背上的黑包拿下来,给陈仰背上。
陈仰经过叶宇妹妹的摊前,他想买两杯糖水却挤不进去,她的生意非常好,好得忙不过来。
上午陈仰一直在纪念馆附近巡逻,没有什么情况发生,下午他化解了两场冲突,喝掉了三杯咖啡,跑了几趟厕所。
陈仰第四次站在水池边洗手的时候,隔壁女厕里传出质疑的声音。
“什么?彩虹?真的假的啊?好好好,我马上去!”
陈仰洗手的动作停下来:“彩虹?”
这个时候怎么会出现了彩虹?陈仰连水龙头都没关就往外跑,朝简关上水龙头,拿走他的棒球帽,阔步跟上他。
陈仰走出厕所就愣住了,不仅真的有彩虹,而且还是……一排!
一道连着一道,在天边搭起了彩色的桥,美得梦幻又诡异。
“天哪……”
“啊啊啊!!!”
“好多彩虹!!!!”
“快拍啊!一会就没了——”
激动的叫声此起彼伏,伴随着按快门声,来这摄影的跟普通游客都在急切地拍照录视频,当地的居民也在拍,他们犹如看到了天堂美景。
这一幕在任务者们眼里却是地狱,完了,异变出现了。
陈仰的呼吸混乱了起来,他拽着朝简,边跑边寻找刘值的身影,找不到。别说刘值了,他连管理处的工作人员都没见着一个,人太多了。
“去管理处!”陈仰的身子转向朝简,他只转了一半就僵住了。
朝简撩起眼皮,看着陈仰看的地方。
无数的黑线从一个方向喷涌而出,一条条往上窜,如倒流的黑色瀑布,向着天空倾泻而去。
那方向是……陈仰顺着黑线得根部望去,是纪念馆西边!
地下的体验馆里冒出来的?陈仰的心跳快得有些心悸,他揪着胸口得衣服大口大口喘了几口气。
朝简捞着陈仰,手掌不停在他脊背上抚动。
那些黑线在空中乱舞,如同一条条有生命的线虫,疯狂扭动着。
“耳机?”
每一根黑线的尽头,都有一个u形的东西飘浮在空中,陈仰聚起目光看去,感觉真的有点像耳机。
这像是拉开了某种帷幕,离耳机近的那些游客们莫名其妙地变得兴奋,秩序也乱了起来。
“快往后退!不要再凑上去了,快退……”老江举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喇叭,撕扯着粗糙得嗓子大声警告。
没有人听。
数不清的黑线向着空中无限延展,像是黑色的豆芽,一根一根地矗立在空中,直到穿透云层,人们抬头向上看,耀眼的阳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只能模糊的看见黑线在穿透云层之后,竟一个扭转,如雨点一般,向着下方的人群坠落下来。
所有嘈杂声瞬间消失,世界沉睡了一般。
随着这些黑线的下落,陈仰终于看清了,那黑线的头部,果然是黑色耳机。每根黑线都连着耳机。
游客们都傻了,当地的居民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他们看着那一个个划破天际的耳机,目瞪口呆。
陈仰往纪念馆西边走,那片空地已经挤满了人,他的步子迈得更大,没留神撞到了一个游客。
“对不……”陈仰的话声止住,他看着直直地走向空地方向的游客,脸部肌肉猝然绷紧。
陈仰的心中有个很可怕的猜测,他试探性地喊了声:“喂!”
那游客仿佛没听见,眼里只有耳机。
陈仰的眼睛瞪了瞪,关小云说过的几个信息在他脑中浮现,迷失心智,被蛊惑……
“别咬伤自己。”朝简阻止陈仰咬食指关节。
陈仰跟朝简对视,像是得到了一些力量,他继续往前走,往异变的起始点走。
那些飞扑下来的耳机,并没有落到地面上,而是向气球一样,一个个的飘在半空中。
“抢啊!”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然后现场的秩序终于彻底混乱了,人群全都疯了,他们争先恐后地拼命蹦跳,将空中耳机给拽了下来。
接着就像吸毒一样,无比兴奋的将耳机戴在自己的头上。
没过一会,现场的情形让所有任务者不寒而栗,只见空地上的所有人都蜷着身子站着,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他们每个人的头上都带着耳机,耳机线一直延伸向天空。
那些人的脸上都显出痴狂和陶醉,耳机里像是有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他们全都如痴如醉。
“耳机里……到底有什么?”陈仰喃喃,曾经的体验馆里是旧时的声音,发生异变后的肯定不是了,所以会有什么声音?
朝简道:“那只有戴上耳机的人知道。”
陈仰口干舌燥,他不想听。
就在陈仰这么想的时候,人群里传出震耳欲聋的吼叫。
“啊——我也要听!我也要听!!!”
“给我,快给我!”
有不少游客都没抢到黑色耳机,他们看见别人戴着的耳机时,喘息声粗重,眼中通红,神情透着不正常的渴望。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一个两个的猛地扑向那些戴着耳机的人,想要把别人头上的耳机抢夺过来,而被抢夺的人,脸上露出强烈的愤怒,像是被人搅扰了美梦。
陈仰朝着离他最近的那两个起冲突的人走去,要维持秩序,他的心里很乱,这秩序要怎么维持……不知道,尽力吧,不逃避,尽职尽责就好,做自己能做的。
那戴耳机的是个少年,想抢耳机的是个中年人,好像还是亲人,一起来这里旅游的,就在两人剧烈拉扯争夺的时候,
“咔!”
黑色的耳机线突然被扯断了,那少年头上的耳机随即干瘪下去,如同失去了营养的果实。
“啊!”少年抱着头上的耳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在陈仰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少年的耳机干瘪之后,他的头部竟然也跟着干枯下去,然后是脖子,接着是身体……
整个人像是断了根茎的果实,迅速干缩,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养分。
“啪!”尸体好似一片干扁的枯叶,轻飘飘的倒地上,没有了一点生机。
就在这时,景区的广播突然响起,播音员不再是之前的那个,她的语调冰冷而陌生,混杂着几分年代久远的沙沙声。
“全体工作人员注意!”
“下面是紧急通告,由于突发状况,黑色幸福活动的名额有限,请工作人员将多余游客迅速驱离广场,感谢游客朋友们的配合……”
由不得陈仰多想,他迅速和向他靠拢的队友们站在一起,他们手拉手,做了一道人墙驱离游客。“各位不要再往前挤了,都往后退!”
“请大家配合我们的工作……”
“死人了啊!你们没看到吗?眼睛瞎了啊?都不想活了是吧?”
“别挤啊!!!”
“我的头发,别抓我的头发!”
“卧槽我的衣服都烂了!”
“这他妈的异变是这么回事?啊!秩序还能不能管了啊?”
“……”
任务者们要崩溃了,游客们已经崩溃了。
“啊!受不了了!我要听……我要听……”那些游客早就不知不觉失去神智,他们一遍遍冲撞陈仰他们组成的人墙,用手抓用脚踢,还吐口水谩骂不止,失心疯一样。
没办法了,陈仰只能把人敲晕,抓一个敲一个。
其他任务者也有跟着学的,有的顾不了这个,直接抬脚踹,用拳头抡砸。
朝简是通关回来的黑户,是个bug,不受规则限制,他和这个暴|乱|的场景格格不入,像个路过此地的修行者,远离红尘和生死,实际上他的希望和阳光就在这里。
这会朝简没出手,因为那些游客都伤不到陈仰。
“你站我后面!”陈仰回头吼,“口罩戴起来,别被挠破脸!”
朝简照做,挺乖的样子。
下一刻,他就抓住一个想要往陈仰背上撞的人,将对方的脖子往后一拧。
陈仰把晕倒的人丢到旁边草丛里,他无意间扫动的视线一顿,钱秦干嘛呢,怎么站着不动?
短促地喘了几声,陈仰沿着钱秦的视线望向一处,他看到了什么,瞳孔一缩。是那个钱秦小汽车的男孩!
那孩子的爸妈呢?怎么不在他身边?
陈仰很快就搜找到了男孩的爸妈,他们都戴上了耳机,沉浸在自己的魔幻世界里,把他丢下了。
小小的身影被人群不断推动。
有个人抓到了耳机,还没戴上就被另外几个人争抢,那耳机飘啊飘,飘到了男孩眼前,他不受控制地伸出小手。
怪异的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男孩停住了手!
瞬息间,他的眼睛穿过人流的缝隙看过来,找到了钱秦:“大哥哥,救救我——”
钱秦的视野里,小孩童稚的脸渐渐变成了另一张脸,用一双充满信任的干净眼神看着他,傻里傻气的。
他想也不想就拎开了前面的队友和游客,一头冲进了异变爆发的中心点。
别怕,哥哥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