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丽贵妃听了立马彻底失了神,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此刻她头发散乱,面色惨白,再也不复昔日圣上宠妃玉环飞燕的美名。
如果魂魄也能发出声音的话,那么谢长庚此刻一定能听见自己的啧啧声。
看着自己的曾经心尖宠被悄没声地拖出大殿,他心里也是划过一丝惋惜的。但,饶是他再看不顺眼南氏,也不得不承认,这回这丽贵妃属实也太蠢了些。
谢长庚站在众人之后,微微仰起脸来,看那坐在龙床上的女人。深深宫闱的火烛间,她脸色苍白,声音有些冷涩,大概也是数日没能合眼。
他忽然想起来,这是他好久没这么近地看着皇后南氏了,好像自从她那个尚在襁褓的孩子死后,他就再也没踏进过她的坤宁宫。那晚他还在丽贵妃的寝宫,听着丽贵妃锲而不舍地吹着枕边风,哭诉当今皇后气量太小,不能容人。尽管曾有几次,他也彻底厌烦了她,打入冷宫,几乎废后。然而,思来想去,终归还是按下了心思。现在看看,他当初的决断还是很明智的嘛。虽然这南氏不能生育,但是手段果辣,搬来做震宫的万妃之首还是不错的。如果他需要欢爱,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皇后娘娘,药来了。”一旁的掌事姑姑弯腰递上一碗深色汤药。
南雁来低头看了眼,眉头微蹙,良久,接过碗来。原本都是那丽贵妃给皇上喂药,毕竟心尖宠妃,年轻貌美,看着就喜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眼下,那丽贵妃刚刚被她发令株连九族了。现在这喂药伺候的差事自然也就落到了她身上。
南雁来无声地接过了那药碗,低头看向那躺在病榻上的已经闭眼的年轻帝王。
饶是她再不喜他,也不得不说,这帝王长得真真是极好的,龙章凤姿,面如冠玉,眼眸深邃,朱唇皓齿,年轻时也是名冠长安城的风光太子爷。
南雁来抬起纤纤细手,往白瓷碗里舀上一勺深黑的汤药来,低头先尝了一口。估计太医也信奉了句良药苦口,这碗药,光闻着就有冲鼻的苦味。大概是许久没有与他如此亲近过了,就在那一刻,她忽然鬼使神差地想,要是他醒着,那估计又要皱眉了。因为他从来不喜苦味的。
而谢长庚此时却很憋屈。
他就站在床边。若是他躺回到真身上,从他的角度,此刻应该正好看见南氏手腕上的那珠白玉吊环。
他心里一堵,心说估计她就是仗着他快不行了,所以才借着喂药的名义,明目张胆地戴着多少年前自个青梅竹马送的宝贝镯子,在他眼前来回晃荡。南氏幼时生长在塞外关北,似乎自打他第一面见她起,她就戴着这串珠子,不是什么名贵的珠子,但她就是珍贵得不行。
谢长庚心里很无奈,但是他不说,也没法说。
实际上此刻他的阳寿已尽了□□分。但人之将尽,神智也终于清明了些,那些往年缠身的病痛似乎也都消失了。他心平气和地等着自己寿终正寝。
谢长庚自认,自己也算是个明君,励精图治,好不容易斗倒了太后外戚,平定了西北边疆,如今虽然国内硝烟四起,皇权羸弱,但眼瞅着自己就快英年早逝了。他心里终归是不甘心的,可不甘心也没什么办法,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就在魂魄即将散去之时。
忽然那给她喂药的清瘦女人,却忽地身子一顿,脸色一白,手里的瓷碗登时掉在地上,跌得粉碎。
与此同时,她低头吐出一大口血来。
旁边的黄门一声惊呼,“皇后娘娘,娘娘——”
与此同时,从大殿金梁上忽然飞下数人,御前侍卫连忙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刺客百步之内,直取圣上首级!
尽管刺客很快便被摁倒伏法,但临死前还是快剑一闪,直指龙床,然而刺中的却是忽然扑在帝王胸前的皇后。
血花飞溅。
谢长庚震惊了。
竟然有人在药里下毒!刺客会是谁?难不成是丽贵妃的兄长那帮西北边将终于造反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把他给杀了?
在南雁来倒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顿时头脑里一堆问号炸开。他有一万句话想说,但就在那一刻,他也终于阳寿尽了,魂飞魄散。
延熹十四年,长安城,桓帝及其后南氏,俱没。
世间多造化弄人。这一对生前互不喜的人,却死在了一起。
而最最讽刺的是,夜过三更,棺椁合上,宫阙素白,哭声满京城。
而那彼此相看两生厌的帝后,还要葬在同一具棺中,一如史册所述,长长久久,永世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