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终于恶狠狠地摔碎了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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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有前朝帝王贪天之功,后宫染指朝政,党羽无数,此该何解?”
“回太傅,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东宫,南书房。长髯老者手握一卷书,一身绛色官袍,面容严肃。
“太傅,您辛苦了。”握笔而立的少年太子,着玄色蟒袍,勾唇浅笑。
“殿下近日功课突飞猛进,着实令老臣欣慰。”
“承蒙太傅褒奖。”谢长庚挥了挥有点酸痛的手,对一旁低头磨墨的黄门道,“都下去吧。”
“......”那黄门抬头瞅了一眼,弯腰退下了。
徐太傅瞥了他一眼。
寂静片刻。
直到那少年太子终于开口,“太傅,您可听过最近京城坊间颇出名的那出《落风尘》?”
“......老臣听过。”徐太傅眼皮一抬,心里更奇怪了,他刻意把人支走,就为了问自己一出寻常折子戏?
但太子金口一开,他又不得不接下话茬,“殿下,怎么?”
“那出戏,是出好戏。”谢长庚点头,“好戏啊。”
“......”
“太傅,那戏据说颇为感人。”
“...的确。”太傅不得不陪着尬聊,“都说那《落风尘》,感人至深。结局花旦一头撞上刀口,飞身救情郎,当真烈女。”
此话一出,却刚好正中太子下怀。
之见他咳了一声,平静翻过一页碑帖,“孤有一事想请教太傅。”
“殿下请讲。”
“若这世间也真有女子为男子而死呢?”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临死也要挡刀的那种。”
“那必是极其深爱了。”
徐太傅眉眼抽搐,亲眼看着太子殿下不动声色地将最后一笔彻底画歪。
谢长庚每每想起她,心里总归还是有点内疚的。毕竟前世临了,她还因为端给他喝的一碗毒药丧了命。电光火石间,乾清宫彻底乱了套,刺客飞身刺来。御前侍卫都没能敌得过,而她忽然扑在他胸前锦被上,直接被一剑插进后心口。
剑锋挑破深青凤袍,那血哗啦一下溅上他的脸。
以至于谢长庚在重生之后,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皇后南氏伏倒在他胸前的那张脸,苍白清冷,鲜血淋漓,总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这几日长孙皇后频频传他去坤宁宫议事。这议的自然便是遴选太子妃的事。
谢长庚端端正正坐在坤宁宫,浓郁焚香中,他不得不眯起眼看太子妃花名册上的名字。长孙愫,长孙荷,长孙玉容......不出所料,太子妃皆为长孙氏。
谢长庚低头抿茶。皇后问东他答西,皇后问南他答北,终于敷衍着弯腰道儿臣告退了。
眼下圣上尚在邻国做质子,长孙皇后伙同其兄长平阳侯大将军,把持兵权,垂帘听政。若是真叫长孙族女当了皇后,那他谢长庚无异于提线木偶,此后便再无翻身之地了。
然当今朝堂,无一不是皇后党。无论娶谁,实际都与娶长孙氏无异。
谢长庚思来想去,直想地脑仁疼,索性拿了只朱笔,把册子上不可行的名字一个一个都划掉。最后,他望着唯一剩下的名字陷入了沉思。
......怎么又是她?
京城尚书府三小姐,姓南名雁来。前世谢长庚年轻气盛,还一味不喜欢她那阴郁沉闷的性子。但是这辈子,他却忽地明白了,生母珍妃临死前执意让他娶她是有道理的。
那南氏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又刚从漠北将军府接来长安城吏部尚书府,毫无外戚之忧。日后,纵使无法牵制皇后长孙氏,至少可以不为其所累。
更何况,上辈子作为太子妃她还是称职的。懂得礼数,家规森严,辅佐他清算长孙氏。
......重娶南氏?谢长庚有一瞬的犹豫。毕竟前世他们二人那样形同陌路,关系恶劣到足以让他怀疑八字不合。
但若是不娶,这一世长孙氏便彻底掌权,少年天子沦为朝堂傀儡,平阳侯大将军挟天子以令诸侯。一步错,步步错。
实在是没办法了,谁叫他如此胸怀大志,心系江山大业呢。
不知为何,太子爷心情有点诡异地愉悦,想起话本里鸿雁传书的情节,特专门提笔,龙飞凤舞写一纸薄笺。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先别直接寄婚书。那南氏生性敏感多疑,万一把小姑娘吓到了怎么办。
那寄点什么好呢?
刚欲提笔,笔尖却悬在半空。
她小名叫什么来着?雁雁,阿奴,还是莺儿?
.......
谢长庚挠了挠耳朵,思虑片刻,索性大笔一挥,潇洒泼墨。
这边南雁来午睡正酣,忽然落雪斋庭院隐隐传来敲门声。
朱桃轻轻把她摇醒。
“小姐,小姐?”朱桃轻声道,“南府忽然来了信使,说要给您一封信。”
谁会寄给她信?
南雁来好生奇怪,打眼一看。
这画的是什么鬼。笔走龙蛇,笔触吊诡,像个长了翅膀的笤帚,但再细看,又似乎是只吃饱了的鸡。
她终于失去所有耐心,扫了眼署名,一口茶登时喷了出去。
京城皆传,北昭太子爷一纸薄笺寄来南府。
而此时,南雁来也望着信笺陷入了沉思。
合着那狗男人这辈子还阴魂不散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