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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梦蝶(1 / 2)


延熹十年。

数九寒冬,京中大雪纷飞。

金銮殿内,已是乌压压跪了一众朝臣。

而那端坐龙椅之上的青年帝王,一身玄色华袍,腰间环绣九条细银龙蛟,淡眉凤目,端的是一张俊美面相。修长手指握着一本奏疏,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慵懒眯眼朝殿下看来。

沉沉香雾中,殿内鸦雀无声。

“陛下,西疆祸事都已一一解决。”良久,终是一名紫袍少年上前一步,少年将军桀骜不羁,气宇轩昂,拱手沉声道:“那通敌叛国的贼人,也都已被末将和陆赋将军一起,一一诛杀。其余残留叛党,已连夜逃往漠北。”

“此事,赵将军做的甚好。”年轻的帝王淡淡开口,“叛党大势已去,很快便能被剿灭,但此事仍需小心计议,切勿中了埋伏。”

“陛下所言极是,末将也是这样想的。”少年点头,“此间种种,末将已悉数告知漠北淮安府,届时淮安侯自将率众将士,剿灭叛贼——”

“陛下。”

朝臣中却忽然响起一个苍老声音,众人闻声看去,却是一老臣颤颤巍巍走上前来,“赵音将军最近屡立战功,陛下素来知人善任,至圣至明,立即就要给赵音封侯...老臣思来想去,却是觉得不妥。”

此言一出,果然瞬间寂静。

帝王闻言也是一顿,继而挑眉,居高临下看去,却是兵部尚书李武,“依李尚书所见,如何不妥?”

“此次讨伐西北,老臣的叔侄李卫亦是少年才智,不贪图任何荣华富贵,便要请缨上阵。李卫上阵杀敌数百,营中将士也无不称赞有佳。与之相比,老臣竟是听闻,赵将军竟在营中屡次苛责将士,刚愎自用,如此盛气凌人,哪能担当得起我堂堂北昭的侯爵?”李武可谓痛心疾首,捋着胡子,一咳一咳道:“依老臣所见,不妥!”

众人霎时寂静,继而都斜眼向大殿中央这一老一少看来。

这李武的侄子和赵音年纪相仿,但在军中混迹多年,愣是没混出个名头来,尽管顶着自家叔公这个兵部尚书的头衔,却最爱寻花问柳,贪生怕死,简直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众人已是心知肚明,这李武分明是嫉恨赵音年纪轻轻就将封侯,心里酸极了,巴不得也给他那个侄子整一个。

那李武许是见帝王不言,心觉有戏,愈发激动了起来,简直唾沫横飞,“赵音将军,既承父业,却过得一天比一天奢侈,府中罗绮数以百计。依老臣所言,实在是骄奢淫逸,陛下素来倡简,赵将军简直是顶风作案!”

“末将骄奢淫逸?”那桀骜少年闻言却是失笑,冷冷睥睨道:“末将府中,皆是十年前的摆设布置,一切砖瓦,纹丝不动。府内仆从也是京中最少。依我看,这四个字,只怕还是用来形容李大人更妥当吧?前吏部尚书南守成因为卖官鬻爵,已被革职,家都被抄了。怎么着,李大人这可是也想步他的后尘?”

“...你!”李武面色一僵,继而面容扭曲起来,“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继而愈发激动起来,抬头就看着龙椅上的青年,咬牙切齿道:“老臣听闻,三月前讨伐西北,臣的叔侄曾俘虏了一个叫安伽陀的方士,他自称通晓图谶,竟对臣的叔侄说...应该有个姓赵的当天子!”

李武涕泗横流,呼天抢地:“老臣每每思及,都是整宿睡不着觉啊!劝皇上杀尽天下姓赵的!”

此言一出,瞬间死寂。

谢长庚亦是呛了一口:“.......”

...倒也不必。

“当年赵家可是满门叛贼,跟了长孙氏的乱党贼人!”眼见这赵音当真要封侯了,李武已是心急如焚,索性豁出去了,痛心疾首道:“陛下可当真要立赵音为候?”

“......”

有一说一,今日此事,谢长庚本不想插手的。昨夜京中大雪,他染了点风寒,此刻正隐隐头痛,本来慵懒托着下巴,打算看看戏得了。但眼见这李尚书还越说越离谱了——

“朕既已说过,赵将军与十年前叛党毫无瓜葛。那就请诸位爱卿勿要议论了。”谢长庚凤目微眯,下一刻,却是薄唇微勾:“还是说,李大人可是在怀疑朕识人不忠?”

“...这——”李武被这么一看,也是浑身一僵!

赵音亦握拳,忽然跪地,一字一顿沉声道:“李大人纵使再如何污蔑末将,却断断不可污蔑臣对陛下的耿耿忠心...当年之事,已是陛下开恩,给卑职的生母立了衣冠冢,准许我赵氏后人不受牵连,这些年来,卑职无时无刻不愿肝脑涂地以报圣恩!竟是不知,李大人这话,可是想离间我同陛下?”

“....陛下所言极是。”李武瞬间冷汗淋漓,双膝不由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老臣失言了。”

“至于你先前说的那个梦,说来也巧了。”谢长庚慵懒扶额,幽幽道,“怎么?朕前日还做过一个梦,疑似仙人托梦,说姓李者得天下,那依李尚书此言,那朕是不是还应该把所有姓李的人枭首示众?”

“.....这——”李尚书额头直冒冷汗。

众目睽睽之下,已是浑身冰冷。

李武确实彻底慌了神,青年帝王素来薄情寡义,他已自知恐怕自身难保了,脑内瞬间划过万千惨状,整颗心如坠冰窟。死寂良久,他终是一咬牙,竟跪地砰砰磕头道:“老臣有一小女,年芳十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倾慕陛下久矣!如今又到了选妃大典,陛下是否....是否愿向六宫中充些女子——”

此言一出,瞬间死寂。

...谁不知道,这可向来是宫中闭口不提的“禁忌”!

没人知道,究竟为何,十年前少年太子登基之后,竟然不立一位储妃,连六宫皇后也无。只是据说,好像在十年前,东宫太子妃就死了。

从此再不立任何妃子。

众人皆是屏息一僵:这李武只怕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当众提这茬!

果然,那高坐在龙椅中的青年亦是手腕一顿,翻着奏疏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继而,若无其事又翻过一页书。

“这倒不必,”少帝眼皮都不抬,冷淡道:“朕刚刚登基,就曾立下了规矩,往后宫中要戒奢从简。少了六宫嫔妃,自然便能少一笔开支,充盈国库。”

“......”朝臣皆面面相觑。

...刚刚登基?

都已经快十年了好么......

不过,谁不知道少帝的真正心思。虽说圣上喜怒不形于色,妄自揣测可是大忌,然而这确实也没有多难猜。

不过你不愿纳妃就算了,何必年年都拿着“朕刚刚登基”的说辞来搪塞,十年转眼即逝,年年苦苦劝谏“北昭不可无皇后”的奉常寺卿每年都听到这一模一样的敷衍说辞,已是耳朵都快听得长驴毛了......

“若无他事,诸位爱卿都退下吧。朕有些乏了。”谢长庚眼也不抬,挥了挥手。

殿外的雪越下越大了。

金銮殿内,瞬间一片寂静。

沉香白烟氤氲。

青年帝王倚坐龙椅,微微低着一张脸,修长手指撑着额头,凤目微合,香炉烟雾中,他一张轮廓锋利的侧脸更显得有些苍白。

桌案之上,已是散落了几张画纸。和那堆积在藏珍阁内的无数画卷一样,好像画的都是同一个人。是名年轻的女子,眉眼淡淡,清艳出尘。

“陛下。”

提笔的手未有一顿。他继续低眼将那最后一笔画完,之后才淡淡抬起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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