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商拍完已经是深夜了。
第一天什么都没拍,艾虹导演实力相当有限,像个超龄的老文青,讲戏讲了两个小时,这破节目摄制组的镜头还全程对着他脸拍,黎商也是花了大力气才没有沉下脸来。
回来时他连脾气也懒得发,黄蕾也知道他心情坏,不敢大声说话,提议道:“直接回酒店吗?”
黎商只皱皱眉头,她就想起来了——她全程跟了一天,也累傻了,忘记他肯定是先回工作室的。
工作室人都走了大半,苏容还在,他向来负责,经常待到关门,休息室桌子上的花开得热热烈烈,很热带很野性的红,黄蕾悄悄在心里拍马屁,夸自家BOSS品味好,不像外面的愣头青,除了玫瑰就不认识别的花了。
她很自觉地退出休息室,拿了吃的跑去隔壁房间吃,顺手不忘带上门。她最近常在群里开玩笑,说自己在跟太监学职场技能,最会察言观色。
黎商直接打开冰箱,拿了瓶水出来,他习惯很坏,一年四季喝冰水,而且一定倒到杯子里喝,也不说话,只慢吞吞走到苏容旁边,影子落在他身上,连他看的文件一起遮住。
苏容抬起头来看他。
“卸妆了吗?”
“你给我卸。”
大概是累极了,他这话尾音十分含糊,几乎要给人被依赖的错觉,从来是反差最打动人,这世上恐怕少有人能抵挡得了他这一句话。
但苏容常年被他抛高又跌下,像坐了几年的过山车,下车时心还没落地,对寻常的冷暖已经失去感知能力。所以十分平静,拿来林飒的化妆箱,替他卸妆,他也有大半年没给黎商化过妆,英俊的青年安静坐着,任由他摆弄,几乎要给人自己拥有他的错觉。
两年前的自己,应该没想到有这一天。
指尖下的轮廓仍然是深刻到几乎有点锋利的触觉,皮肤微凉,连眉间细微的伤痕也在旧位置,黎商大概也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忽然看着他眼睛,笑了笑。
苏容没回应他这个笑容,只是垂着眼睛。
越过黎商的肩膀,可以看见桌上的花,他今天一直在躲着这花,像躲一个散发着甜蜜气味的陷阱。黎商也顺着他眼神看了过去,嘴角勾了勾。
“你送的?”苏容问他。
黎商只是“嗯”了一声,卸到眼睛,他就闭着眼睛,不过二十四岁的一张脸,英俊得如同神祗。
“那种花叫什么?”
“哪种?”
“那天在洛杉矶的餐厅吃饭,桌子上的那种。”
“哦,Leucospermumnutans。”黎商念英文有两种腔调,这次用的是不常见的那种:“中文好像叫针垫花。”
苏容的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暗下去了。
“原来就叫针垫花。”他像是有点惊喜。
外行人可能不知道针垫是什么,做服装设计的才知道,因为针多,尤其是立裁的时候,所以要用个软乎乎的针垫子——苏容一般是戴在手腕上,上面可以插满针,像只刺猬一样。那天在那个高档餐厅,桌上的花长得就像极了一个针垫子,苏容性格里有很孩子气的部分,觉得好奇,忍不住一直看。他知道问出来黎商一定笑他,所以忍住了没问。
他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黎商正在看他,连那片刻的惊喜也收入眼底。
叫作针垫花的热带花卉仍然是那天在洛杉矶见过的样子,花瓣是一根一根的,像针一样插在圆形的花座上,是非常漂亮的红色,苏容忍不住用手碰了碰这花,他有时候确实像小孩子,看见什么东西,总要先摸一摸,确认一下触觉。
“好玩吗?”黎商问他。
他仍然坐着,苏容站着,逆着光,两人凑得很近,隔壁房间黄蕾不知道看在什么视频,放着歌,也不知道是什么花散发出巧克力一样甜腻的香气,黎商仰着脸看着他,带着点笑意,影子落在他脸上,眉骨眼窝处的阴影让人有情深似海的错觉。
这一瞬间似乎是很甜蜜的。
黎商如果想让一个人觉得甜蜜,是可以毫不费力的,就像那天在马里布海滩的房子里,他站在厨房的中岛台边做晚餐,那一幕浪漫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但他就是不做。
就像这种叫作针垫的花,早在许久之前,在那家苏容叫不出名字的高档餐厅里,他就已经看出苏容有多感兴趣,但他就是不送。他清楚地知道哪些事能让自己开心,但他就是不做。
他像是坐拥着财宝的恶龙,只要从指缝中漏出一点点金沙来,就够自己开心很久了,但他就是要等到自己累透了,死心了,他才大发慈悲,给出一点点施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