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等了一会儿林飒,决定还是去把自己的包拿回来。他包里还有小麦在幼儿园给他做的手工,最近他很不顺,东西只要一离开视线,就很容易莫名其妙的坏了。这圈子有时候很幼稚,爱玩这种小学生的排挤游戏。
“东西我们都带走了。”程曼的助理这样回答,还招呼他:“现在正在后面的大休息室玩呢,你也过来呀,很多人呢。”
程曼的颁奖环节靠前,而且她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跟严思筠闹翻了,本来就是对家,现在更有点打擂台的意思,严思筠向来交际厉害,官方的afterparty都是圈内人关起门来自己玩,肯定又是她出风头。所以程曼故意把先下台的一些人纠集起来,在个大休息室里玩了起来,歌一放,酒一端其实也差不多,都是圈内年轻人,热热闹闹的,至少有几十个,苏容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的声响了。
他刚哭过一场,整个人都有点脱水,他其实一直不算顶好的体质,很容易就不舒服了。哭得有点缺氧,整个人懵懵的,好在只要进去拿了包就可以回家睡觉了,而且林飒还会来找他。
他是悄悄从边缘进去的,远远看见程曼的助理在朝他招手,其实这圈子里就有有人好有人坏的,他穿过人群的时候也有人眼神奇怪地看他,和身边人窃窃私语怪笑,这些他可不会在乎。
“你喝不喝酒。”那女孩子问他,见他摇头,指指那边:“我们的包都在那呢,你去找吧。”
苏容在几张拼在一起的椅子翻到了自己的包,检查了一下,发现还是好好的,没有被人动过。转身准备离开,这音乐吵得人头疼,虽然大都换了衣服在那摇,但也挺没意思的。
但他看见了Adam。
这可太惊喜了,自从上次传说黎商打了他之后,他也不肯接自己电话,也不见自己。苏容给他徒弟打电话问,徒弟听到是他,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又吞吞吐吐的,苏容听他语气,不像是怪自己的样子,看来Adam并没有吃多大亏,所以稍稍放下心来。其实他也知道黎商不会莫名其妙打人的,现在说这话也许有点没出息,像为虎作伥,所以他不说。
“师兄。”他高高兴兴跑过去,Adam是师兄中最早的一个,比苏容还早到Vi身边,两人相处的时间也最长。以前比这更大的事也有过,但这事之后Adam一直不理他,他不由得有点奇怪。
Adam正端着杯酒跟程曼说话,没提防旁边忽然钻出一个苏容来,他继承了Vi年轻时的行事风格,到哪都打扮得无懈可击。本来就长得好看,况且男化妆师化全妆也不是什么奇怪事,旁边几个徒弟也在凑趣,看起来比女明星还出风头。
相比之下,苏容实在不像个化妆师,虽然也是好看的,但穿着件大衬衫,更显得年纪小,皮肤白,眼睛红红的,只管对着他叫:“师兄。”
“师兄,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我问乐乐,他也说你没空……”
“滚开。”
苏容怔住了,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但Adam脸上神色冷漠如同看陌生人,那嫌弃也确确实实是对着他没错,他本能地不敢相信,还一厢情愿地问道:“是因为黎商吗,他真的打……”
他不提黎商还好,一提黎商,Adam眼睛里几乎要飞出刀子来。他身边徒弟最会察言观色,况且也有人知道内情的,顿时就附和道:“没听到吗?叫你滚开呢。”
“他和你是师兄弟吗?”程曼也笑着嘲讽道:“看起来不像一个师父教的。”
“Vi早不行了,乐子佼新戏都没用他,用了我们师父。”人群中不知道是Adam哪个徒弟道。
而Adam只是端着酒,冷冷地看着他,苏容不是不会凶的,他这么多年在圈子里,也没有被谁欺负了去。但这一幕实在让他始料未及,像被人猝不及防偷袭,一拳打在太阳穴上,整个人都是懵的,连接下来的拳脚都感受不到了,更别说反击了。
刀从来是最信任的人来捅,才有意义。
其实到这时候,他都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余裕去明白了,只是本能地想要离开这里。懵懵地转身要走,不知道伸出脚来,在他小腿上狠狠绊了一下,他失去平衡,整个人摔了出去,正撞到一边的桌子上,本来就是临时的折叠桌,上面满是装着酒水饮料的杯子,满桌酒水连同他一起摔倒在地,酒水飞溅,周围人都忙不迭躲避,发出这圈子里看见人出糗特有的笑声。
苏容被这一下摔懵了,连痛都不觉得了。他一个人跌坐在地上,周围人都站着,显得异常高大,其实周围人都不过是常见的嘲笑面孔而已,他还是能一眼看见Adam。
他的大师兄,妆容精致一身高定,正冷冷地抱着手臂看着他,那眼神不是愤怒,也不是冷漠,而是彻头彻尾的恶意。就算苏容再迟钝,也能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因为黎商打他可以引发的,那是远比一时的愤怒更久远的东西,是厌恶,是嫉妒,是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用漫长时光积累起来的,□□裸的恨意。
不知道为什么,苏容甚至并不感觉到惊讶,只是听见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叹息般轻声道:“哦,原来是你啊……”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十四岁那年满心欢喜地回到家,笼子里死了的兔子,Vi深切的担忧,和他走了之后,自己再也借不到衣服的事实。这圈子在自己面前竖起墙来……除了Adam,谁有这能量呢。
是从什么开始呢?又是为什么呢?因为Vi的偏爱吗?因为自己对他也不够好吗?为什么明明这么恨,还要跟自己虚与委蛇这么多年呢?所以师父才会骗自己兔子是被他摔死的吧,这样的场景,真的是会让人万念俱灰啊。
这么多年,满心信赖地叫着师兄的自己,原来是个傻子啊。
Adam显然也知道苏容在这瞬间明白了,他看着自己痛恨了二十多年的面孔。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快意,也许是因为那张脸上的表情太伤心了。苏容甚至没有愤怒,只是很悲伤,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但他没有哭,只是慢腾腾地爬了起来,满地酒杯的碎片,有些划伤了他的手,他起来的时候甚至还打了一下滑,又引起了一阵笑声。
“真不知道黎商看上他什么。”Adam听见程曼在耳边笑着嘲讽道:“真是像个弱智一样,别人嫌弃他都不知道,还叫师兄呢。”
“是啊。”Adam也这样回答他:“真是个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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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飒在后台的角落里找到了苏容。
他一身都是混杂的酒气,衬衫还是湿的,手上还裹着块新毛巾,安静地蜷缩在走廊转角处的某个角落里,像是累极了,垂着眼睛,安静地靠着墙。他小时候常这样等Vi下班,等着等着困了,就睡在那里,看见他来,睁开眼睛,叫了句:“林飒。”
他从来是叫师兄的,开玩笑,也是学人叫“大雅”,第一次叫名字,但林飒来不及想为什么,因为他第一眼就看见了他衬衫上的血。
“是黎商吗?”他原本还算平静的神色顿时转为暴怒。
“不是。”苏容只淡淡道,他没有说是谁,像是累极了,林飒也没有追问,只是解开毛巾,查看他手上伤口。九楼长大的人多少都知道怎么处理伤口,连苏容也不例外,血已经止住了,是许多细碎伤口,像是玻璃造成的,也许需要缝针,至少要用药水清理一下的。
“我带你去医院。”
“我不想去医院。”
“好,我带你回家。”林飒说着,想要搀扶他起来,却听见他忽然轻声道:“是Adam。”
“什么?”
“我养过的那只兔子,摔死它的,是Adam。”他这样轻声告诉林飒:“我借不到衣服了,师兄。”
他声音平静,反而是林飒的眼睛有点发热。
“没关系,还有我呢。”他这样说。
苏容不说他有多伤心,林飒就当作自己不知道他有多伤心,只把这事当成一件普普通通的职业危机。好像只要他把苏容带回家,洗了澡,处理过他的伤心,让他睡一觉,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苏容又轻声道:“黎商知道,所以他打了Adam一顿。”
是啊,他知道,但他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