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大祭之后,便是持续三天的祭典。
对于神社来说,在例大祭第一天的仪式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是在普通的居民眼里,这之后的祭典才是重头戏。
无论是祭典还是烟火大会,这样的大型活动都是要和政府那边申报,得到审批之后才能举办。虽然全年看来似乎整个国内四季全是祭典,但对于单独一个地区来说,一年来个三五次就很不错了。
再加上祭典上大多也会燃放烟火,会摆出长长一溜摊位。所以无论大人小孩,比起在街道两边挤成一团,垫着脚、被父母架在脖子上才能看到的游街和仪式,大家更喜欢可以开开心心吃喝玩乐的庆典。
神原加奈也玩得很开心,白天的游街虽然辛苦,却并没有耗费掉她所有的精力。加奈换上了浴衣,和请假赶回来的宇佐见一起,一人牵着祢豆子,一人牵着琥珀,把神社交给高见叔和织田作之助看守,四个人快快乐乐地下山挤进了人群。
凭借着从小于弓道中锻炼出来的超高手劲和眼力,神原加奈从小就是祭典上摊主们的重点狙击目标。
无论是射击、套圈、扎气球、捞金鱼,她几乎战无不胜。甚至在小三那一年的时候,叫摊主们闻神原而色变!
然后加奈被父亲训了一顿,重归乖巧,好歹给摊主们留了个裤头,免于被扒光的命运。
但是嘛,现在她要带孩子了不是?期间限定重出江湖什么的,大家也都能理解,对不对?
更何况现在的摊主和加奈当年基本已经换了一批,江湖上再也没有了神原加奈的传说。于是她单持一张纸网兜,给四个人每人捞了两条金鱼,只用十发子弹,给四个人每人怀里抱了一个小熊玩偶,仅凭十枚飞镖,成功拿下满分,将超大号熊宝宝带回了家。
彩旗之下,祭典街上,哀嚎声遍地响起。曾经是射击摊位,现在转职去做章鱼烧的摊主在一旁静静笑看,深藏功与名。
好不容易闹腾够了,颠了颠自己怀里的奖品,加奈抬头望着似乎变得有些暗沉的天空,想着要不要就这样直接回家,却看见祢豆子像是看着不远处的什么东西出了神。加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幸福快乐的一家四口。
年轻的爸爸,温柔的妈妈,标榜着自己已经长大了的大儿子,可爱的小女儿。
说是大儿子,实际也不过才七八岁,正是活力四射的年纪。他的头上带着恶鬼的面具,晃着爸爸的手,看上去像是在恳求他给自己买什么东西,又或者是看中了什么想要玩的游戏。
可已经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小女孩确是早就撑不住了,她揉着眼睛,用朦朦胧胧的奶音跟母亲撒娇,说自己累了,要回家睡觉觉了。
身为哥哥的大儿子左看右看,似乎并不甘心现在的玩乐,但良好的家教又告诉他,妹妹累了,他应该迁就她一下现在就回家。
最终,他努力挣扎了一会,望着真的就这样在妈妈怀里睡着了的妹妹,乖乖扑进爸爸的怀里,让爸爸抱着他,往人群的反方向走去。
在他们路过神原加奈身边的时候,她听见了男孩充满活力的嗓音。
他应该是想要压低声音的,但却并没有掌握到这一技巧,让旁人轻易就能听见他和妹妹说的“悄悄话”。
“听好了哦,这次可是我让了你,连带之前的布丁,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以后要好好听我的话,知道了吗!”
说完,男孩满意的点头,挣扎着从父亲的怀里滑到地上,硬是不让他抱着,要牵着父亲的手自己走。
“……奈,加奈!”
“嗯?!”神原加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怎么了吗?”
宇佐见不满地说:“我叫你好几声了,你怎么可以在路中间发呆呢!”
“抱歉抱歉,突然看到了一点有趣的事情。”加奈立刻讨饶道,“不提这个了,宇佐见刚刚叫我是做什么?”
宇佐见的思路瞬间被带跑了,她顿时放下对加奈的追问,指着前面的摊位说道:“加奈你看,是水球哦?!要钓几个来玩一下吗?”
“好啊!”加奈欣然应许。
“那我们这就去——啊,有其他人要过去了,我先和琥珀去占个位,加奈记得一会带上祢豆子来!”
说着,宇佐见拉着琥珀就跑,生怕自己赶不上排到了后面。
神原加奈笑着在后面慢步跟上,临走前,她对之前那一家人在的地方最后看了一眼,不意外地发现他们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人群当中。
回头对上祢豆子的眼神,感受到手里像是安抚一样被收紧的力道,加奈先是愕然,又立刻笑了出来。
刚刚明明还想着要安慰一下祢豆子呢,却没想到反被她安慰了。
她弯下腰,用额头抵上了祢豆子的额头:“对了,也要给祢豆子和琥珀钓几个呢,祢豆子想要几个水球?可以指定颜色哦。”
加奈也是在不经意中才发现,祢豆子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动作和感觉。
于是这下惊讶的换成了祢豆子,樱花一样粉嫩的瞳孔收缩又归位,笑意从眼角染上声音:“一个就够啦,大红色火焰纹路的水球,先谢谢加奈姐姐!”
“好的好的,包在我身上!”加奈直起身,“那么,我们走吧!”
“嗯!”
牵着手,两人朝着站在摊位旁边等着他们的琥珀和宇佐见走去。
有了加奈,一圈摊位逛下来那自然是大丰收,到了后来手里的东西都有些拿不下,加奈顺手就送了几只小金鱼给因为技巧不佳空手而归的孩子们,和琥珀以及祢豆子抱了满怀的东西回家。
要不是宇佐见只请了一天半的假,明天还要继续坐电车回学校那边,加奈估计她肯定不会放弃玩耍的大好机会,硬生生赖到深夜或者通宵。
回到神社的时候已经临近十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天空变得暗沉下来,气压似乎也随之变低,沉沉地压在身上。
是要下雨了吗?可是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是大晴天啊?
神原加奈赶紧将两个小孩赶进去洗漱,自己则先把东西分类归好,然后她进入了本丸。
许久没有回来,不仅是高见叔很想她,付丧神们同样也在思念他们的审神者。而且比起高见叔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增的傲娇属性,付丧神们表达起情绪来十分直白,具体表现在加奈一进门,就被五虎退的大老虎扑了个满怀。
“啊,老虎君,不能对加奈大人做出如此不敬的行为!”
五虎退赶忙跑了过来,一手抱在老虎的腋下,一手抬住老虎的后腿根,轻轻松松将身材是他三四倍大的大老虎抬了起来,又稳稳当当放在一边。
……不管怎么看,都很让人惊叹五虎退的小胳膊小腿是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呢。
打消了老虎想要继续往加奈身上扑的念头后,五虎退小步跑着来到加奈身边,怯怯地问道:“加奈大人?没有关系吧?对不起,老虎君它不是故意的,它只是也很想加奈大人了而已……”
加奈从地上撑坐起来,摸了摸五虎退的头:“五虎退不用道歉哦,这么久没有回来,我也有错在先。对不起呢,说好了一个月要回来一次的。”
五虎退红着脸,急急忙忙反驳道:“哎?没有的事!加奈大人在现世也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处理吧?我们都能够理解的!”
“理解是能理解,但是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吧!”加州清光从后面走来,“不守信用的大将要接受处罚!就从清扫花园开始吧!”
“啊!那不是一期哥交给你的任务吗?不要拿加奈大人当借口逃避劳务!”乱藤四郎从屋子里窜出来,揭穿了清光的险恶目的。
加州清光尖牙利齿地反驳道:“说到底让刀剑做家务本就是不合理的事情吧!”
“什么啊!你就只是讨厌弄脏自己罢了吧!”
“保持整洁,既赏心悦目,也可以愉悦自己,我的行为哪里不对了!”
“哪里都不对啊!清光大懒虫,赖皮鬼!”
“你说什么——”
乱藤四郎做了个鬼脸,然后在清□□的撸起袖子上去追他的时候赶紧跑开。
“一期哥一期哥!救命啊!清光要对短刀出手啦!”
正好在门前,他撞上了听说加奈回来而出来的一期一振。
“哇——对不起一期哥,没撞疼吧?”
一期一振扶着乱藤四郎的肩膀,把他推到一边:“没关系,你才是,没有受伤吧?”
“没事没事!”乱藤四郎拍着胸脯自豪的说。
然后下一秒,他就被清光从一期一振的怀里揪了出来,咯吱窝夹着他的头就开始给他挠痒痒。
“嘿嘿,被我逮到了吧,竟敢诋毁我的美貌,看招!”
“哈哈哈哈——对不起我错了,哈,别挠我痒痒!”乱藤四郎又笑又叫着挣扎起来,“救我啦!一期哥!加奈大人!”
加奈选择笑着围观。
“欢迎回来,加奈大人,”一期一振走到她的身边,“在您走后,一切工作都按照您之前的安排进行,需要去查看一番吗?”
非常温柔的嗓音,但她却对话下的刀锋心知肚明。
呃,看来她这次真的离开的有些久。
“对不起,不过今年下半年到明年上半年,应该可以一个月回来两三次,然后到明年下半年会再度忙碌起来,考上大学之后就会轻松许多了。到时候一个星期回来一次都可以。”神原加奈扳着手指数着后面的安排。
一期一振叹了口气:“虽然确实因为您的迟归而不满,但也请不要为了我们,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
“怎么会,回到神社,来到本万,对我来说也是最为松快的休憩时间。”神原加奈笑了起来,“对了,今天是清光负责清扫吗?负责的哪里?我可要去好好看一看呢。”
“您可真是……”一期一振无奈地摇头笑道,“清光殿负责的是本屋,请让我为您带路。”
外面没有什么急事,神原加奈便也在一期一振的带领下,与本丸里好好闲逛了起来。
本丸的场地并不大,如果是那种满刀帐的审神者,肯定会觉得本丸拥挤、住不下。但对于加奈这种养了一群短刀,只有几把打太刀和一把大太刀的人来说,地方还是空荡荡的。
本丸的后面有四块不大的田地,付丧神们会在这里种植一些粮草供给,此刻田地上被短刀们占得满满当当,甚至有人为了这下该轮到谁用锄头而争吵起来。
一期一振赶紧下去调解,而加奈就在旁边笑着看。
在刚开始的那一段时间里,神原加奈对于付丧神们过于恭敬。好比被石切神社供奉起来的石切丸,一切生了灵,并且灵力纯洁的存在,都可以被称之为是神灵。
没有到达神明的地步,却依旧叫人心生敬意。
他们无一不是经历了数百年的存在,见证了无数人的出生死亡,和人间有着极深的牵绊,对人类有着极大的感悟。
也像极了人。
神原加奈陪着他们闹了一会,依据刀剑们现在的实力和等级重新分类组队,把下个月的任务安排好依旧交给一期一振去管理,接着她走到门前,准备离开。
“加奈大人。”一期一振叫住了她。
他似乎想要对加奈叮嘱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而是对加奈露出一个笑容。
“虽然曾经因为疼爱弟弟而对加奈大人有过不敬的言行,却从未被您训斥过呢。”
虽然对他突然回忆这些事情感到些许奇怪,但加奈还是认真回复道:“为了自己的家人而努力,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一期一振后来也对我道歉了不是吗?知道自己做错了,并因此觉得羞愧,这就足够了。”
足够了……吗。
一期一振轻笑一声。
然后他抬起头。
“加奈大人,如果是您的话,”一期一振温柔地笑了,“只要您呼唤我的名字,我将必定降临在您的身边,为您而战。”
虽然听着很感人啦但总觉得你这是在给我立FLAG……
神原加奈忍了忍,没把吐槽说出口,而是笑着点了点头:“好啊,那到时候,就拜托一期一振先生了。”
在对方的目送中,加奈转身,踏出本丸的大门,眨眼间回到了神社里。
祢豆子冲了个澡就结束,琥珀正在泡澡,一会儿也就好了,于是加奈便听见了不远处喊她去洗漱的声音。
她应了一声:“嗯,这就来!”
临行前,神原加奈对神社那边的区域一扫而过——真的只是习惯性地多看了一眼。
例大祭的仪式才算结束,祭典还没宣布终止,神社里的装饰自然也没有那么快拆除。红彤彤的灯笼绕着神社挂了一圈又一圈,火光映照在赤红的神柱上,即便是动荡的阴影,似乎也多了一份鲜红的生命感。
……不,那并不是视错觉。
神原加奈顿住了,她缓缓转过头来,盯住了神柱背后的阴影。
漆黑的夜色是它最好的保护,只要没人去细看,谁也都不会发现,在神力所笼罩的范围里,整个神社的正中,正殿的角落里。
若隐若现地,存在着一团蠕动的黑暗。
像是几千米深海的淤泥,又好比隐藏在人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就某种程度上,还很像宇佐见第一次家政课上做出来的漆黑咖喱饭。
因为卖相过于恐怖,被家政课的老师惊叹道这是她授课以来见过的最厉害的作业,还拍了照打了马赛克发到推特,转发量超过四位数。
同时,也让同组的神原加奈对此记忆犹新,以至于现在看到了这团黑暗,她的第一想法不是恐惧,而是拍照发宇佐见。
啊,不,这么直晃晃地戳宇佐见伤口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加奈收回了发送邮件的手指。
淤泥内,某种诡异的存在似乎察觉到了加奈的视线,于是他挣开眼睛,转悠了两下后,和加奈对上了眼。
它的眼睛很圆很亮,略微睁大带着丝惊讶的模样,却又给加奈某种熟悉的认知。
难道她曾经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吗?
不不不,现在的问题应该是,在自己面前的是克苏鲁世界观里过来的异界来客吗?
她会疯吗?现在看样子还不会,但不能确保别人不会——那她要把这个存在关起来吗?
一团淤泥的话要怎么关?笼子?箱子?
总觉得直接拿个吸尘器来把这里洗干净,也是一个很好的方案?
啊,但是,这样一来会不会触怒眼前这位异界来客?毕竟听起来不太尊重他的样子。
大概真的不是克苏鲁系的存在,看加奈现在还有心情胡思乱想就知道了。
淤泥静静地观察了一会,见加奈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恐惧,也没有过多的害怕,它转了转眼珠,从地上缓缓地爬了起来。
说是组合起来更为恰当一些,所有的淤泥向中心聚拢、爬升,很快构建出了高大的黑色圆柱。
圆柱并不是最终的形态,那团漆黑的存在逐渐在于加奈的面前化为人形。它似乎比加奈要高上一些,在一片漆黑里闪亮的眼睛过于显眼。它的整个身体由黑泥组成,但没有原先黑泥形态的粘稠感,就他的外轮廓而言,比起淤泥,有了人形的它更像是手工课上用纯黑色橡皮泥做的黏土小人。
还是可爱型的。
神原加奈呆滞地看着对方的头顶。
……等等,为什么会有这种可爱的萌萌哒的半圆形耳朵?
不应该是克苏鲁风吗?为什么这个家伙它恶意卖萌!
她原来以为在宇佐见看的漫画里,二次元萌化邪神什么的已经够过分了,结果现实里萌化是真的存在的吗!
所以,其实乌贼娘什么的也是纪实性文学??
这个世界未免也太玄幻了一点吧,把她好好的没有超能力安全的世界还回来啊!
“……请问您是?”加奈试探性的问道。
“如你所见,我是这个神社的神使啊!”连五官都无法分辨,加奈只能勉强从那一团漆黑里唯一的眼睛上看出,这位自称是神使的,分辨不出究竟是妖魔鬼怪之中哪一个种类的存在,似乎是在笑。
“神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