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歇从医院出来,夜风正急。空荡的街上,行人罕至。路口的红绿灯孤独地亮着,在凌晨一点半这个时段,鲜有车辆通行。
一步步走在人行道上,路灯把影子拉的好长。四周很安静,只余落地脚步夹着回音。
江歇带着几分不习惯摸了摸头发,一次性防护帽下的短发有些扎手。
他瘦了,五官更为深邃。美人尖和短寸,倒也和谐。穿着羽绒服和牛仔裤,昔日精英风不在。远远看去,倒是平添了几分少年气。
这是江歇记事起,第一次把头发剃这么短。可不得不说,这令他舒服了不少。
在防护服的作用下,之前头发总被汗水浸湿,湿漉漉很不舒服。
贝启然家距离医院不远,步行只需二十五分钟。可是看着过于安静的四周,江歇脚下的步子竟慢了下来。
在这个体力透支的夜,他本应抓紧时间休息,可连日以来的失眠,让他并不急于回去。
留下来,是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他并不后悔。做出相同选择的医护人员,还有很多,甚至越来越多,而他也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只是连日来的高强度工作,让一部分医护人员的睡眠质量出现了问题,焦虑和压力共同作用。
正走着,一辆白色私家车停在不远处。司机朝江歇打着喇叭,见他没停下,便从驾驶座探出身来,喊了句——
“你是医生吗?”
带着本地方言感的问句,让江歇回过头去。司机见状朝他打开双闪,不停挥手。
江歇朝车走去,带着口罩和护目镜的男子又问:“你是医护人员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可江歇还是点了点头。
“上来上来,你去哪,我送你。”司机很热情,说着走下车,要替江歇开门。
“我的住所很近,就不麻烦了。”江歇刚从医院出来,身上消毒水的味道还很重。他不愿给人添麻烦,便拒绝了。
“别走别走,“见江歇要离开,师傅连忙说:“我这辆车专门是给医护人员提供爱心服务的。”
说着,他指了指车身,上面贴着红色标语。
“这新年第一天你就拒绝我,不太好吧?”说着司机师傅为江歇打开车门,邀他上去。
江歇有所迟疑,可对方仍在坚持,最终他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坐在了后座。
“这个时段,怎么还在外?”江歇拿出手机一看,已经过了十二点,到了新年第一天。
“我老婆也在一线,她还在忙。我一个人在家没什么意思,就出来转转,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说着,男子看了眼挂在后视镜下的吊坠,上面是他和夫人的合影。
江歇因为他的话而五味陈杂,一向话少的他,带着几分犹豫问:“你担心吗?”
司机先是爽朗地笑了,而后情绪迅速低落:“担心,怎么会不担心。”
“她从疫情之初就去了医院,之后住在医院统一安排的住处。她呢负责重症病人,也不敢接触我。”司机停了一下,接着说:“我每次都趁她换班的时候,在统一乘车点,远远看她几眼。”
这种感觉,江歇自然不能说感同身受,可那种小心守护的感觉,让他想到了温琅。
他和她之间断了联系,最后见她也只是偷偷看了几眼。不敢说不可言明,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和她从小长在这座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没人能置身事外。”也许夜深人静时,是最好的宣泄时段,司机吸了吸鼻子,继续说。
“她上战场,我坚决不能拖后腿,我相信总有一天,她能安全回来,然后和我一起去吃一碗面。”说着,车子缓缓停下,江歇所在的小区到了。
下车前,江歇又朝印着合照的吊坠看了看,对司机说了声:“谢谢。”
司机见他客气,连忙说:“谢谢你们的帮忙,新年快乐。”
欢度元旦的霓虹灯在闪烁,江歇扭头看了看。新年来地悄无声息,却还是让人忍不住许下心愿——愿一切困难终将过去,愿美好即将来临。
受疫情影响,温琅在警校的课提前停了。她被肖娆接到,却并没立刻回家。
负责购买口罩的同事两天前回来了,她们现在要代表公司去接他回来。确切地说,他人下了飞机就去隔离,但辛苦运回的物资,需要肖娆和温琅负责提取。
到达机场,温琅看着明显减少的人流量微微发愣。在这个时段,这里本不该如此空阔。
她记得去年出差回来,来往的人群熙熙攘攘,等候办理值机的队伍很长。那年今日的繁忙与萧索,形成了强烈对比。
六个行李箱对温琅和肖娆而言有些困难,可一想到里面的东西,两个人像打了鸡血般开始发挥怪力。
等她们气喘吁吁地把大G填满,便开始往家赶。
温琅看着素面朝天的肖娆不由感叹,没了出门的理由,平日精致的老大也走起了朴素风。
“我先送你回家,至于物资运输,我们稍后再议。”快递暂停,肖娆打算找找物流。
温琅起太早,这会有些无精打采。她撑着下巴看向街道,思绪万千。
本应拥堵的街道特别畅通,温琅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个城市不拥堵的感觉了。
可这种状态并没有让她觉得开心,原本应有的热闹,仿佛被生生挪开,强制用安静替代。
早前为了营造节日氛围作出的布置,此刻却并不能消除无人街道所呈现出的空意。
温琅看着看着,不由有些心情低落。
“是不是觉得街上没人也不太习惯?”车子停在红灯前,肖娆朝外看了看。双向三车道此时竟然就只有她们一辆车。
如果不是广播里反复提着元旦快乐,温琅一点都没感觉到属于节日的幸福。
把温琅放在小区门口,不是小区居民的肖娆被禁止入内。
“你快回去吧,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肖娆是个工作狂,所有企业配合防疫暂停部分业务,算是给她变相放假了。
肖娆点了点头,把温琅的行李帮她拿了下来。留了句新年快乐,便离开了。
看着肖娆走远,温琅开始配合体温检测和消毒。小区保安都在岗,正用他们的方式守护小区住户。
这个季节,房城的朔风猖狂。温琅穿着厚厚羽绒服却还是觉得冷,只是伸手登记个人信息,便生出快要冻掉手的错觉。
她看了看裹着厚厚大衣的安保人员,他们正原地踱步驱寒,放弃了温暖的值班室,守在风中。
“辛苦了。”温琅朝他们颔首,推着箱子往家走。
小区里,绿化布局格外人性化的公共空间,是老人和孩子们的最爱。老人们喜欢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讨论最近的物价,说说家长里短。
孩子们会在空地追逐,银铃般的笑声传到好远。但在今年,这些带着烟火气息的温暖被居家隔离取代。
温琅走到门口,敲了敲门。没一会,岳蓉打开了门。顷刻间,食物的香气充盈鼻腔,驱散了温琅周身的寒意。
见是女儿回来,岳蓉连忙带着手套帮她脱掉外套。
“琅琅,快去把衣服换了,记得洗手洗脸。”温母拿着衣服和行李去消毒,顺便给正在厨房里忙活的温若锦说了句‘女儿回来了’。
相较于室外的冷清,温琅看着一室温馨眼睛湿润。
对于奋战在一线的所有人来说,家是他们此刻想回却回不去的地方。(注解1)
等温琅洗完澡出来,桌上正摆着丰盛的饭菜。她父亲正系着围裙,用厨房用纸擦去盘边的多余菜汁,对于摆盘,他有着自己的坚持。
温母正拿出毛栗子剥着,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已经攒了一小碗。
见她出来,岳蓉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把女儿安顿在餐桌边上。
***
天蒙蒙亮,江歇才翻来覆去地睡着。没过多久他又醒了,简单吃了些东西开始打扫卫生。
明天他即将去新建的方舱医院和房城医疗队汇合,负责部分轻症患者。
方舱距离贝启然的家比较远,等他收拾好东西,就要去方舱附近的酒店报到。
一次次擦地,用消毒剂反复消毒,把尚未吃完的食材集中到一起,把行李箱装起。等江歇做完这些,已经到了下午。
知道他即将要走,刚下班的贝医生连忙给他发了个视频。
画面中,贝医生眼周的压痕还很明显,护目镜带久了也挺难受。可在重症区的他仍旧目光炯炯,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江歇,你这次来我也没能好好招待你,太可惜了。”贝启然高中时期的好友不少,但江歇算是比较特殊的一个,两个人虽然不同班,全凭篮球结缘。
贝启然一开始在平行班,对于重点班的学霸很是羡慕。可认识了江歇才知道,其实优等生也有很多种,比如为了打篮球而舍弃应该拿去学习的课间。
江歇听他这么说,连忙摇头:“等一切过去,我肯定再来看你。”
面对贝医生,江歇脸上的笑容多了些。两个人随意聊着,想到什么说什么。
“江歇,其实后来我考进重点班了。”说到这个,贝医生就很气。他好不容易和江歇一个班,本以为打篮球会更方便,结果江歇出国了!
实在是太气人了。
“哦?”关于出国之后的事,没有谁再提起,听贝启然这么说,江歇不由好奇。
“后来我那个班,都还有哪些同学?”虽然江歇已经无法回忆起所有同学,可依稀还是记得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