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以卿开口便要将葡萄酒卖去长安,沈望舒也不由得怔了怔,一时间却没说什么。因为她很了解路以卿,自然明白她这句话中的含义。
葡萄酒不是关键,关键是装葡萄酒的琉璃瓶——这些年路以卿烧了不少琉璃,全都卖去秦国了,由此得来的大批钱财不仅养活了卫家军的十万大军,她自己亦是积累了不小的家业。上层的琉璃,下层的羊毛,光是这两样东西,几乎便摧毁了秦国大半的经济。
如今秦国看上去仍旧繁荣,也不过是和平撑起的虚假躯壳。实际上秦国的国库已经空虚,皇帝的宝库里倒有大批的精致琉璃,可这些好看是好看,真需要用的时候却是一文不值。
而现在,路以卿决定将琉璃卖回国内了,岂非是在重复秦国的老路?
过去许久,沈望舒才开口道:“阿卿,今年江南才遭遇了旱灾,粮食减产得厉害……”
路以卿点点头,神情严肃:“我知道。可是阿沈你也该知道,葡萄酒贵重,琉璃也贵重,能买的起这些的必定都是达官贵人。他们手里有钱也不会花在百姓身上一文,我赚他们的钱也不亏心。”
沈望舒想了想,无言以对,只是心情仍旧有些复杂。
路以卿大抵能明白她的心思,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许诺道:“阿沈,你要相信我并非见钱眼开之辈。选在这时候卖葡萄酒,赚了钱财见到哪里受灾,咱们或许也能援助一二。”
沈望舒抬头,对上她清澈又真挚的眸子,到底是将心底的那一丝复杂掩去了:“我自然是信你的。”说完这句,她自己也觉心中一松,又看了眼屋中灌装好的一瓶瓶葡萄酒,不禁问道:“我看这葡萄酒酿得也不少,阿卿为何不再卖些去秦国?”
路以卿便摆摆手,解释道:“西域商道有秦国卡着,好东西都是他们那边先过一道。葡萄酒这种东西梁国少见,但秦国就不见得了。而且咱们三年间往秦国卖的琉璃可不少了,如今那边琉璃都开始降价,甚至往梁国这边倒卖,这些葡萄酒卖过去也就是转一道手而已。”
对于梁国,路以卿显然还是有所顾虑的,一开始卖玻璃茶具都是小心翼翼,只烧了十套出来卖高价。可卖去秦国就不同了,那是纯粹为了敛财。哪怕物以稀为贵,她每次送去秦国的玻璃制品都是用车来拉的,而且一拉就是十车八车,能卖这么久纯粹就是靠着款式推陈出新。
然而一样东西,没价值就是没价值,三年间卷了秦国无数钱财,到如今琉璃的销售也早已经疲软。于是大量的琉璃开始流入梁国,路以卿也只得将计划提前。
两人借着葡萄酒聊了一阵,表面听起来全是做生意赚钱,但其实却关乎着太多深层的含义。
从葡萄酒厂离开时,路以卿终于给了沈望舒一句准话:“卫家军安逸太久了,新兵操练得再好,不见血也永远成不了精锐。”
一句话,轻描淡写,却也是杀意凛然。
沈望舒沉默了许久,这才道:“少将军今日不是还在说征兵的事吗,怎么就要开战了?”
说着话,沈望舒回头去看路以卿,这时候她的侧脸看上去竟显得有些冷然:“一边征兵,一边练兵,也不耽误什么,这时候消耗的人马正好可以尽快不足。”
沈望舒抿抿唇,再不说话了,毕竟她早已想到会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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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长安城里又来了一支商队。从西凉而来的商队总能给这个繁华的城市带来许许多多的新鲜事物,从西域的香料宝石,到便宜保暖的毛衣,再到秦国而来的昂贵琉璃。虽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得人追捧,但长安城中的达官显贵也渐渐习惯了过来淘宝。
商队一来,昌平候家的小公子便主动寻上了门,见到熟悉的管事便笑道:“赵管事,你家商队这回又带来什么稀罕物了?我上次托你去秦国寻些琉璃,你可给我带了?”
赵管事闻言也扬起了笑,引着昌平候小公子一边往里走一边道:“稀罕物自然是有,恰好小公子要的琉璃也是一起的,您不妨跟我去看看。”
小公子闻言顿了顿,侧头去看赵管事:“你说的莫不是琉璃的新样式?如今这可不算稀罕了。”
赵管事笑而不语,依旧领着小公子去了里间,又让人上了茶水点心小心的招呼着,自己这才去取东西。不多时抱着只狭长的盒子回来,放到了小公子面前的桌上。
小公子也起了两分兴致,亲自打开盒子一看,便见一只琉璃瓶静静的躺在其中。看款式虽然大气典雅,但也不算多精致新奇,至少看惯了好物的小公子并不将这只琉璃瓶放在眼里。倒是那瓶子里装着的殷红液体,乍一看还以为是血,惊了人一跳之后又觉得实在艳丽。
短暂的怔愣之后,小公子认出来了,指着琉璃瓶一脸惊诧:“这这这,这莫不是西域的葡萄酒?”
赵管事微微一笑,毫不心虚的承认了:“小公子好眼力,正是西域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