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商俞后仰,脑袋倚在沙发扶手沿,手仍旧捂着?脸,一动不动。
等不到回?答,孟朝茉先去玄关鞋柜拎他穿的拖鞋,绕过碎片,从沙发后面?靠近他。
鞋放他脚边,弯腰时?边说:“要不先起来吧,把鞋穿上,别?踩着?玻璃渣。”
“别?碰我。”
她还没扶到他就被阻止了,声音像被沙砾打磨过,喑哑低沉,又故作狠绝。仿佛不愿落了下乘。
孟朝茉一时?不好继续,于是束手撑着?膝盖,弯身,尽量平静温和地尝试问:“你是不是知道?——”
话还没说完就被商俞兀然起身的动作打断,他似乎半点也不想听下去,一声不吭要离开这?块地方。
孟朝茉注意到商俞下边穿的是到膝盖的休闲裤。看?来是洗过澡的,也就是说洗澡后他知道?了些?什么。
裤筒下的腿肚子竹笋似的白腻纤瘦,脚踝骨节分?明,眼看?就要踏进碎片堆。
她也管不了他不让自己碰,伸手去拽他,往回?拽。
“我们好好谈谈。”
听到她的话,商俞登时?僵了身体,回?头凝视她,面?颊缺少血色,原来刚才的阴沉不过是在背光处落下的阴影,现下被亮光映出脸色的素白。
“谈什么?”
“谈你要和我离婚的事吗?”
“孟朝茉我恨死你了。”
商俞的状态极其矛盾。嘴里说恨,但却没有怒瞪她,气得浑身颤抖,相反整个人像抽了灵魂似的,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有种极度冷静自持的表象。
当然,周围的狼藉暴露出他之前是发泄过的,因?为什么?那瞬间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而愤懑?或是对她先提离婚而不甘?还是习惯性不能离开她?
话说到这?份上,孟朝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张了张嘴,“你先冷静下。”
“我很冷静,”商俞似古井无波,目光触及室内的狼藉,顿了瞬,“刚刚是意外。”
邓竹送来调查结果?,昨天孟朝茉在餐厅见的是一个叫温嘉的离婚律师。
她要离开自己?
一阵失重的慌茫感?砸进心脏,将团团他包围。过后他又开始生气,手边的物件便遭了殃,分?裂的手机应该滑在电视柜下头。
孟朝茉没想到他这?样镇定自若,“那你的态度是?”
“为什么?”商俞幽深若谷的眼定定看?她,要把她看?穿看?透。不一会儿又浮起片水雾,眼角成胭脂色,声音也软了下来,“你不爱我了吗朝朝?”
低抑委屈的语气,他又带着?那种撒娇的感?觉,贴近去搂她,搂住了就抱得很紧很用力,最好能把她的硬骨头揉碎揉软,低头抵着?她的发际喁语:
“朝朝爱我吧,爱我就不离婚了,朝朝姐姐,姐姐,乖姐姐…”
他是刻意的。
孟朝茉任由他又抱又诈娇,心里头明镜似的。
最开始的发脾气掀东西,过后表达恨意也冷定自持,才是商俞真实的状态。
他明白权钱在她这?不奏效,但流露出的柔弱、娇软却很能得她怜惜疼爱,所以屡次借此攻陷蚕食她。
当然,商俞不停的验证自己爱他与否,一是自我中心主义、二是他缺爱,所以想拼命印证这?点。但这?也不妨碍商俞自珍自爱,可以说他最爱的是他自己,最注重的也是他自己的感?受。
在汀绮他说出娶她的原因?,皆从自我感?受、自我利益出发的。
婚后也尽然,兴起时?浓情难抑,恨不能把她当绝世珍宝栓裤腰带,用无辜的眼神?望她、软调的嗓音唤她。得逞后在卧室每个角落把她折腾到极致,然后坐旁边看?她吃饭,偶尔亲亲脸颊,或者怪癖发作,执她手咬一口指尖。
但凡有工作出差兄弟充实他空虚的内心时?,整星期不回?消息也有。
说实话,孟朝茉可以理解,缺爱的人当然要爱自己多一点。所以过去她是感?情付出方,但现在不想再继续了,商俞没了她会不习惯,也不至于会过不下去,习惯戒掉就是了。
她甚至不想问他爱不爱自己,都不重要了。
“爱的。”她还是很诚实的。
商俞眼里迸闪熠熠碎亮,“我就知道?,不用离婚了。”
“还是要离的。”她不能再过那种依附他给的笑脸声音消息过活的日子。
“为什么,你爱我啊。”他似乎不解。
“爱吃杨梅就一定要吃吗?新鲜杨梅很容易藏虫子灰尘,得泡好几遍很难清洗,我不想吃了。”
“我不是杨梅,朝朝嫌我事儿多吗?我以后不挑食了。”
“也不是,总之是我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商俞你会签协议吧?”
他诈娇的模样顿时?没了,又是那个乖僻无定数的商俞,狠狠在她肩头咬了口,冷冷丢下句“不可能”便上了楼。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孟朝茉留在原地十分?懊恼。
她看?着?那双留在原地的拖鞋,想着?应该再哄着?他点、表述直白点,说不定会有用的。
掀开外衫,左肩赫然一个牙印。
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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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无话可说。
商俞是因?离婚一事不想理人,孟朝茉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家里一度气压低沉,比冷冻柜还要冷。
好在她在忙与孟启峰签约一事,签约成功后的订单也在亲自跟进。主要是升降椅和实木餐椅这?两款产品,从备料、切割加工组装等她都要过目,忙得脚不沾地,因?此也没太受家中氛围影响。
直到厂长问她月饼礼盒是不是按去年的品牌进购,她才恍然回?神?,快到中秋了。厂里会在中秋节给每位工人发月饼和粮油小?福利,今年新签了南舟市的市场,她特地让厂长再多给每人发个红包。
中秋节前夕,圆月悬挂夜幕,仿佛无边的黑缎被烟头烫了个浑圆的洞,黄澄澄的。
由于是法定假日,大?到远商集团,小?至家具工厂都放假了。她闲居在家做月饼,顺带做了些?蛋黄酥和蝴蝶酥。
商俞这?两日常待在书房,今晚也在。
她端了三个甜口的月饼去敲书房门。
商俞显然对她的到来持迷惘态度,弄不清她的来意,整个人呈防备状态。也对,她就是要结束这?段婚姻的,可不就是打破了他的常态和习惯,被他归类为“侵略”行为。
所以总远离她、防备她。
“我和黄汾阿姨做了月饼,有抹茶豆蓉和梅干菜酥皮的,你喜欢吃甜口所以拿了抹茶豆蓉的给你尝尝。”
“我不吃。”商俞穿着?宽松舒适,坐在书桌前,说完垂眼看?文件,很快又进入状态。
直到孟朝茉走至他面?前,他才掀开眼皮,双手撑了桌沿往后倚,看?着?她把装有月饼的瓷碟放在桌角,室内响起她温润清越又沉静的声音。
越听,他的眼越冷。
“有些?事情想和你说清楚,如果?我们俩离婚,我不会要分?你的任何财产之类的。我知道?你不能理解我提议离婚,你也许会想,我明明说还是爱你的,但我更?想要为自己自由生活、情绪不受影响的时?间,你可以理解为我想从爱你的状态里走出来。至于对你的感?情…也会随着?时?间慢慢变淡的,你也说结婚不过是省事习惯。我们俩放下不过是时?间问题,我真的希望你认真考虑下。”
“这?段时?间一直在忙,过两天我会搬出去住。等过完中秋吧,长辈们让我们中秋回?老宅聚一聚。奶奶那边我会去说的,你不用担心。”
从头至尾,她没有被打断,但不难看?出商俞的眼角仿佛冻成冰凌,滋啦滋啦冒寒气。
见到他这?副模样,她心情难言的复杂,说是被反复摊平揉皱也不过分?,同时?又释放出一丝轻松。
踏出书房,关上门的那刻,她听到了稀里哗啦东西被一扫落地的声响,瓷碟碎裂尤其清响。
可惜了那抹茶豆蓉月饼,挑的是三个顶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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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中秋。
孟朝茉的生物钟准时?在七点摇醒,她习惯性翻身摸床头的电子钟看?时?间,结果?摸到的是金属质感?的柜面?,空荡荡的、微微凉。
是了,这?段时?间她搬到了次卧。
电子钟是她买来放在主卧床头的小?摆件,这?儿并没有。
她摁亮手机眯了眼时?间,紧接起床做早餐。
黄汾因?中秋节整天放假所以不用来这?里,早餐由她包揽。
商俞下来时?,她正端了海鲜粥和刚蒸的饺子上桌。他套了白短袖,因?畏寒外头习惯性加了件休闲款的衬衣,玉白纤瘦的小?腿依旧露在及膝裤筒的下边,圈着?车钥匙的手压低了浅咖色棒球帽帽檐,遮了本就柔小?瘦削的半张脸,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她还是顺嘴问:“不吃早餐吗?”
“嗯。”商俞声音有点哑,走得很快,须臾间就只能看?到后脑勺了,接着?玄关关门声传来,应该是出去了。
中午得回?老宅,他这?一走是回?还是不回??
孟朝茉搁下半碗粥追出去,只来得及见车库驶出辆银灰的迈凯伦,驾驶座的商俞仍没卸棒球帽。
她心生怪异的同时?想叫住他,但只来得及吃进口空气。
时?间差不离要到中午商俞还没回?。孟朝茉去厨房提好两袋昨天做的月饼和蝴蝶酥带上车,发了个自己先回?老宅的微信给他,就开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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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家的中秋节很热闹。
除了些?商家这?边的亲戚是她眼熟的,眼生的是李园清亡妹的独子闻隐,据说是刚从别?省回?来,专程来拜访打小?对他关爱有加的姨妈,顺道?在此过节。
“来朝茉,这?是闻隐,你没见过的,叫表叔就行了。”李园清见商俞没来心里觉着?两人可能有矛盾,暂压下疑问,替她介绍没见过的亲戚。
李园清侧手边的男人约莫三十多,洁白笔挺的衬衣着?身,宽肩长臂的衣料毫不见褶,袖口处戴着?微泛木质哑光的沉香手串,整个人仿佛散发温润的佛性,连朝她淡笑眼角现出的纹路都添了分?清和的素性。
“表叔。”孟朝茉依言称呼。
对方含笑礼貌颔首,嗓音磁沉,不失随和,“你和商俞结婚我在国外,这?回?带了点小?玩意儿给你们,算表叔补齐的新婚礼物。”
这?话一出,孟朝茉顿时?有种事态变迁的荒凉感?。
要说离婚礼物还合适点。
她对这?位表叔没印象,但对新婚收到的手书祝贺信有印象。
行云流水的字,贺喜之意昭彰。据商俞说是位表叔写的。
“表叔费心了。”她不忘客气。
“一早就和商俞说过要送的,说起来还是我拖得过久了。”闻隐笑说,同时?眼尖注意到她神?色异样局促。
李园清又招呼他俩去吃厨师做的小?菜,便上楼去了。
孟朝茉估摸她是要打电话催商俞回?来。家里有堆亲戚小?孩跑上跑下、叽叽喳喳;更?有家长聚在一起讨论你的皮肤好嫩、最近在哪家做美容、这?款指甲蛮新颖…诸如此类,也有在谈生意的,当然话里话外都是商家的生意,他们是有些?分?红可拿的。
这?些?亲戚多是李园清一个妯娌、一个小?姑子家的后代。
不知道?是谁先嚷了句,那语气激动地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商俞呢?怎么不见他?”
“朝茉,你没和商俞一起回?来?”
“家里团聚你应该要叫他一起的。”
“妈、姑你们又不是不晓得,她哪里叫得动堂弟,还要靠堂弟养她呢,肯定不好放开手脚管的,所以说女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的,当然朝茉在清荷镇的那点产业还算不上事业啦。”
说话的是已故二爷家的孙女儿商兰,比商俞略大?,挑起话头的就是她妈妈,接话的是二爷那房的女儿,商兰的两个亲姑。
长舌妇,孟朝茉在心里翻白眼。
特地挑李园清不在场来议论她。
“堂姐的才算事业吗?”她称商兰为堂姐,掰指头数,“我记得你开公司的钱是问奶奶借的,到现在还没还吧,客户还是商俞介绍的呢,没有他们公司早破产了吧!”
这?群人,吸附他人生活,还老爱挑她的刺,阴阳怪气说她没本事。
她先前还会忍忍,不想闹得大?家都没面?子。
现今她要离婚,想怼的就怼了。
简直痛快。
“你不要乱讲话,”商兰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我和奶奶堂弟是一家人,他们帮我还轮不到你来多嘴。”商兰原本该称李园清为大?奶奶,但打小?就亲密地唤奶奶,跟亲奶奶一样的称呼。
“互帮互助才叫一家人,你们一个劲儿往自己碗里扒拉,纯粹叫臭不要脸。”说到这?孟朝茉背杆笔直,自己不要商家插足生意是正确的,否则这?伙人指不定怎么戳她脊梁骨。
“你说谁臭不要脸,你这?人怎么这?样!奶奶还没对我说过这?种话呢!”商兰气得直叫唤。
“奶奶不说是她人好,我说是让你认清自己什么两数,别?成天还在我跟前瞎嚷嚷,忍你很久了。”孟朝茉末尾一句是吐槽似嘟囔在嘴边的。
话赶话说到这?她除了畅快,也有心虚。
她将面?子里子扯破,对奶奶也不好,届时?奶奶该站哪边呢。
奶奶何其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群人打什么主意,之所以没戳明是看?在二爷的面?子。据说奶奶年轻时?忙生意没时?间看?管儿子商跃,商跃在二爷家住过好几年,虽说商跃被纵容成个熊样,但聊胜于无,恩情不得不领。
她一时?后悔把话说得过于严重。
但商兰母女、姑嫂显然被激怒,一人说要叫李园清下来看?看?她这?孙媳儿有多不尊重人,一人说要商俞跟她离婚,一人在叽里呱啦说些?她听不大?懂的南舟话,铁定不是夸她的。